保卫科那扇刷着深绿油漆、下半截满是刮痕和脚印的木门在身后“哐当”一声死死关上,像铡刀落下,隔绝了外面那些刀片般刮骨的目光和沸腾的议论。可那无形的压力,却如同潮湿阴冷的浓雾,瞬间充满了狭长而光线昏暗的走廊。墙壁高处剥落的石灰粉屑,无声地落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
许大茂被两个身强力壮的保卫干事死死架着双臂,像拖一条挣扎到脱力的死狗,他的脚尖蹭着地面,在积着一层薄灰的地上划出凌乱断续的线。他猛地一挣,脖子梗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跳,朝着身后同样被架着、垂头不语的秦淮茹发出嘶哑的咆哮,唾沫星子飞溅:“秦淮茹!你个千人骑万人压的破鞋!臭婊子!你他妈设局害我!不得好死!你等着!我许大茂不弄死你全家,我他妈跟你姓!”每一个字都淬着毒,带着血腥味,在空旷的走廊里撞出嗡嗡的回响。
押着秦淮茹的年轻干事眉头紧皱,低声呵斥:“老实点!闭嘴!”手上加了把力。
秦淮茹的身体随着这推搡猛地一晃,散乱油腻的头发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有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抽动着。那无声的泪水混着仓库带来的灰土,在她脸上冲出更多肮脏泥泞的沟壑,一直流进她死死抿着的、毫无血色的嘴角。她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破布娃娃,对许大茂那恶毒的诅咒置若罔闻,任凭自己被推搡着向前,只有那深埋的头颅下,牙关咬得死紧,几乎要碎裂。
“带到三号、四号羁押室!分开!看紧了!谁也不许串供!”赵鹏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钢刀,斩断了许大茂无休止的咒骂,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脸色铁青,眉宇间压着沉甸甸的风暴,锐利的目光扫过两个狼狈不堪的当事人,最后落在那扇挂着“科长办公室”牌子的门上,眼神凝重。许大茂这王八蛋,头上还顶着厂工人纠察队负责人的名头,名义上甚至算保卫科的半个“领导”。要动他,尤其还是这种足以扒掉几层皮的桃色重罪,绕不开上面那位——李怀德。
赵鹏深吸一口气,走廊里浑浊的空气带着铁锈和灰尘的味道,沉甸甸地压进肺里。他不再看那对互相撕咬的男女,转身,皮鞋跟敲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咔、咔”声,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那扇门被他推开又关上,隔绝了走廊里所有的声音。
许大茂被粗暴地推进走廊尽头左侧的“三号羁押室”。门关上落锁的“咔嚓”声刚响,他整个人就像被点燃的火药桶,猛地扑到冰冷的铁门上,透过门板上方那块巴掌大的、焊着粗铁条的观察口,朝着斜对面四号羁押室的方向继续狂吼,拳头疯狂地砸着铁门,发出“哐哐”的巨响,震得铁皮门嗡嗡作响。
“秦淮茹!你听见没有!臭婊子!烂货!你想男人想疯了吗?是不是傻柱那傻子满足不了你?还是李怀德那老东西不行了?你就这么饥渴,非得来扒老子的裤子?啊?!”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彻底扭曲变调,像钝刀刮着铁皮,“你他妈就是个丧门星!克死自己男人还不够,还想来害老子?你做梦!老子就是死,也要拉你垫背!让你这双破鞋彻底烂透!让你那三个小崽子没脸见人!”
污秽不堪的辱骂如同污水,一波接一波地泼向斜对面。门外的保卫干事用力拍打铁门:“许大茂!再嚎把你嘴堵上!”
斜对面的四号羁押室,死寂无声。秦淮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慢慢滑坐到同样冰冷的水泥地上。许大茂那一声声“破鞋”、“烂货”、“丧门星”、“克死男人”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她死死地环抱着自己的膝盖,指甲深深掐进手臂的皮肉里,留下月牙形的血痕。身体抖得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不是因为冷,而是巨大的屈辱和恐惧。她精心算计,本以为十拿九稳的套子,如今却成了勒死自己的绞索。许大茂这条毒蛇的反噬,比她预想的更疯狂、更致命。完了吗?棒梗、小当、槐花……孩子们的脸在她混乱的脑海中交替闪过,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
科长办公室内。赵鹏抓起桌上那部老旧的黑色摇把电话,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摇动手柄,发出急促的“嘎啦嘎啦”声,然后拿起听筒,声音低沉而清晰地报出总机号码,要求转接分管后勤和保卫工作的副厂长李怀德办公室。
电话接通,听筒里传来李怀德那惯常的、带着点拖沓官腔的声音:“喂?哪位?”
“李副厂长,是我,赵鹏。”赵鹏的声音绷得像拉紧的弓弦,没有丝毫废话,“厂里发生重大违纪事件。许大茂和秦淮茹,在七号废旧备品仓库内,发生不正当男女关系,被当场抓获。人,现在押在保卫科羁押室。”
电话那头,陷入一片死寂。连电流的“滋滋”声都清晰可闻。这死寂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却漫长得令人窒息。
突然,一声沉闷的、仿佛什么东西被狠狠砸在硬木桌面上的巨响,隔着听筒炸开!紧接着,是李怀德那陡然拔高、因暴怒而彻底变调的嘶吼,像受伤野兽的咆哮,震得赵鹏下意识地把听筒拿远了些:
“什么?!赵鹏!你再说一遍?!谁?!许大茂?和谁?!秦淮茹?!”每一个问句都带着撕裂般的怒火,“他妈的!反了天了!这个许大茂!狗胆包了天了!连……连……”他似乎硬生生把某个词咽了回去,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无法无天!败坏厂风!罪大恶极!必须严惩!从严!从重!赵鹏!你给我听好了!对这种道德败坏、目无法纪的蛀虫,绝不能姑息!一定要严肃处理!开除!必须开除!还要在全厂大会上公开批判!让他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李怀德的怒火如同火山喷发,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毁灭的气息。赵鹏能清晰地想象出电话那头,李怀德那张保养得宜的胖脸此刻是如何的狰狞扭曲。他等对方的咆哮稍稍停顿,才冷静地补充了一句,声音不高,却像一盆冰水,精准地泼向那熊熊燃烧的火山口:“李副厂长,许大茂被当场控制时,情绪激动,一直在大声喊冤。他声称……是秦淮茹主动勾引,将他骗至仓库,并且……强行脱下了他的裤子。他自称是被迫的。”
电话那头瞬间的沉默,比刚才的暴怒更让人心悸。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几秒钟后,李怀德的声音再次响起,那滔天的怒火似乎被强行压制了下去,但透出的寒意却更加瘆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子:
“他……是这么说的?秦淮茹……主动?还……脱他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