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易,吃饭了。”贾张氏的声音里透着十二分的不耐烦,粗鲁地把碗往炕沿一墩,发出“哐当”一声响,几滴稀薄的粥汤溅了出来。
易中海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挣扎”着转过身,动作迟缓得像生了锈的机器。他伸出枯枝般的手,颤巍巍地去端那碗粥。手指刚碰到碗边,就像被烫到似的猛地一缩,伴随着一声更响亮的抽气和痛苦的闷哼。他抬起浑浊的、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又痛苦地看着贾张氏,气若游丝:“他……他婶子……这胃……实在……实在是一点都……咽不下去啊……”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
贾张氏三角眼一翻,刻薄的嘴唇撇得老高,一把将那碗稀粥端了回去,嘴里嘟囔着:“不吃拉倒!省下点粮食给棒梗吃!真是晦气,白伺候了!” 她看也不看易中海痛苦的表情,扭身就出了屋,那碗本该属于易中海的稀粥,转眼就倒进了棒梗那个大海碗里。棒梗呼噜噜喝着,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炕上那个痛苦呻吟的人,只是一团碍眼的空气。
这一幕,如同冰冷的钢针,深深刺入易中海麻木的心底。他闭上眼,将脸更深地埋进散发着汗味和药味的枕头里,枕头底下那张诊断证明的边缘,硌着他的脸颊,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支撑着他继续演下去。他必须更“废”,更“拖累”,让贾家自己都觉得他这块老骨头再也榨不出二两油,迫不及待地想把他这个包袱甩掉!
机会很快来了。这天傍晚,贾张氏大概是觉得家里实在憋闷,又或许是觉得易中海这个“废人”根本听不见也说不出什么,便扭着肥胖的身子出门,去胡同口的老槐树下找她那帮同样刻薄的老姐妹“透气”去了。
易中海躺在炕上,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窗外由远及近的、贾张氏那极具辨识度的大嗓门。
“……可不是嘛!倒了血霉了!摊上这么个病秧子!”贾张氏的声音带着夸张的哭丧腔调,在傍晚微凉的空气里格外刺耳,“你们是不知道啊!天天躺炕上哼哼唧唧,屁用没有!药罐子倒是抱上了!花起钱来跟流水似的!这日子还怎么过?”
“啊?伙食费?”贾张氏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愤懑不平,“快别提了!就那么仨瓜俩枣,够干什么的?塞牙缝都不够!以前我们家棒梗,隔三差五还能见点荤腥,现在倒好,全搭给他吃药了!连带着我们一家子都跟着啃窝头喝稀粥!他交的那点钱,连买药钱的零头都不够!这哪是搭伙过日子?这分明是来我们家当祖宗,吸我们孤儿寡母的血来了!”
窗外的诋毁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像肮脏的污水,肆无忌惮地泼洒着。炕上,一直蜷缩着、似乎毫无生气的易中海,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那恶毒的、颠倒黑白的污蔑,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鞭子,抽打着他早已冰冷的心。然而,这一次,那冰冷的心里翻涌的不再是屈辱和愤怒,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和……终于等到这一刻的决断!
就在贾张氏在外面唾沫横飞,把易中海描绘成十恶不赦的吸血鬼时,屋里,那个“奄奄一息”的易中海,缓缓地、缓缓地撑着炕沿,坐了起来!
动作虽然依旧带着表演式的迟缓,但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沉寂多年、近乎骇人的清醒与冰冷的火焰。那是一种彻底看透、彻底绝望后,孤注一掷的决绝光芒。他掀开身上那床被子,脚摸索着找到地上那双沾满泥污的布鞋。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重,却又异常坚定。
他走到屋里镜子前。镜中映出一张枯槁灰败、眼窝深陷的脸,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两口燃着幽暗火焰的深井。他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仿佛要抹去所有的病容、所有的伪装、所有的……过往的愚蠢。
他不再是那个指望着贾家养老、被秦淮茹蒙蔽的糊涂虫易中海了。
他是要亲手把自己从这烂泥潭里拔出来的易中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