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那块肥厚的、沾满酱汁的五花肉已经被她迅速塞进了嘴里。她用力地咀嚼着,腮帮子鼓动,发出含糊而满足的“唔唔”声。油光浸润了她干瘪的嘴角,那副模样,贪婪得如同饿了一个冬天的老鼠终于啃到了油灯芯。廉耻?骨气?在实实在在的油水面前,碎得连渣都不剩。
秦淮茹冷冷地看着这一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没有再动那碗肉,只是默默地扒拉着自己碗里粗糙的棒子面粥。那粘稠的糊糊滑过喉咙,带着粗粝的质感,刮得她食道生疼。每一次艰难的吞咽,都像是在咽下满口的玻璃渣子。孩子们吃饱后,带着油光的小嘴很快进入了梦乡。贾张氏也早已满足地歪在炕头,打着饱嗝,发出轻微的鼾声。
秦淮茹独自收拾着冰冷的碗筷。油腻的碗沿滑腻腻的,沾着凝固的酱色油脂。她用凉水一遍遍冲洗着,指尖被冻得通红麻木。终于收拾妥当,她熄灭电灯,摸黑爬上冰冷的土炕。
黑暗中,她睁着眼,听着身边贾张氏均匀的鼾声,还有对面炕上孩子们轻微的呼吸。身下的土炕又硬又冷,被褥散发着一股陈年的霉味。她下意识地向旁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一片冰冷而空荡的被褥。
那是贾东旭的位置。曾经温热结实的身体,早已化作黄土下一具枯骨。这空荡,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寒井,瞬间攫住了她。
白天的屈辱、郭大撇子的眼神、易中海的训斥、车间里的指指点点、贾张氏那番淬毒的咒骂、还有她一边骂着“脏钱”一边抢夺最大块肥肉时那贪婪的丑态…无数画面在漆黑的眼前疯狂闪回、撕扯、旋转。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像吸进了一捧冰碴子,刺得她五脏六腑都揪痛起来。一股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悲凉,如同冰冷的潮水,悄无声息地漫上来,淹没了口鼻,扼住了呼吸。
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死死咬住下唇,牙齿深深陷进柔软的唇肉里,尝到一丝腥咸的铁锈味。温热的液体终于无法抑制地涌出,顺着眼角,滑过冰凉的脸颊,无声地洇进同样冰冷的、打着补丁的粗布枕头里。泪水越涌越多,像断了线的珠子,很快在脸颊上汇成两道冰冷的小溪。
这院子里,真正脏的究竟是什么呢?是李怀德给的钞票吗?不,那只是一张纸而已,本身并无善恶之分。那么,是她秦淮茹被逼到绝路、不得不舍出去的身子吗?也不是,那不过是一个女人在走投无路时的无奈之举。
真正脏的,是这饿着肚子还要装清高的人。他们闻着肉香,就忘记了廉耻,一边吸着别人的血,一边还要装作高尚地去献血。这些人,白天在车间里对别人指指点点,仿佛自己就是那冰清玉洁的圣女,可实际上,谁家锅底没有藏着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那些道貌岸然的管事们,又有谁的手是真正干净的呢?他们口口声声说着公平正义,可背地里却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还有她那婆婆,骂得最凶,可吃得却最香!
这院里院外,真正脏的,是那些明明饿得眼发绿,却还要在别人身上刷一层道德白灰的假模假式!是这能把人逼到墙角、为了活命只能弄脏自己,却又被所有人踩上一脚的世道!
这念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划破了她内心深处那片长久以来被混沌和自我厌弃所笼罩的黑暗。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她的泪水无声地流淌着,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止。
然而,就在这无尽的哀伤中,一种近乎冷酷的明悟却如寒夜里的霜花一般,在她心头清晰地凝结起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了。清高?脸面?这些东西在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它们既不能填饱肚子,也无法保护她的孩子。
既然无论怎样都是一身脏,那又何必再苦苦坚守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呢?倒不如索性放下所有的伪装和矜持,让自己彻底地堕落下去。至少,这样做还能换来一些实实在在的好处,比如更多的食物、更好的生活条件,以及孩子的安全和幸福。
想到这里,她的心中涌起一股决绝的勇气。明天,她一定要去找李怀德,这个男人虽然让她感到厌恶,但却是她目前唯一的希望。这一次,她不再仅仅满足于几张粮票和肉票,她要的,是更多的东西,是能够改变她和孩子命运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