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能立刻完全释怀,但社长的话语,无疑给她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夏语见她听进去了,脸上重新露出了鼓励的笑容,适时地转换了话题,让气氛不至于一直那么沉重:“对了,说到接下来的活动。今年的元旦晚会,我听沈辙提了,你也主动报名愿意去帮忙维持会场的秩序,对吗?”
提到这个,林晚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微微低下头,声音也变小了一些,带着一丝少女的羞涩:“嗯。是的。我想着……这样子,可以离舞台近一点,看社长你们的表演嘛。”
她的话语里,那份对夏语的关注和支持,几乎是不加掩饰的。
夏语闻言,哈哈一笑,那笑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朗。但笑声里,却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哈哈,那先谢谢你的支持了。不过,目前我们乐队能不能上场表演,还是个未知数呢。”
“啊?”林晚吃惊地抬起头,望向夏语,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他那只依旧不太自然的左臂上,语气充满了担忧,“是……是那个手,影响到你了吗?还是很严重吗?”
夏语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左臂,点了点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犹豫和无奈的神情,他斟酌着语句,缓缓说道:“手伤……是其中一个主要的原因。主要是怕……来不及在晚会前完全康复。毕竟弹琴需要手腕和手指的灵活和力量。而且……”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更深层的忧虑:“就算手到时候好得差不多了,这么长时间没有系统练琴了,感觉和技巧肯定都生疏了。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跟得上小钟、阿荣他们的进度,能不能达到演出要求的水准。所以,真的……还是个未知数。”
他很少在社员面前流露出这种不确定甚至略带脆弱的状态,此刻在林晚面前,却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或许是因为这间办公室的私密氛围,或许是因为林晚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关切,让他稍稍卸下了一点作为社长必须永远从容淡定的面具。
林晚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听着他语气里那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强烈的心疼。她几乎能感受到那份对音乐的热爱与现实的阻碍在他心中交织的挣扎。她忍不住放轻了声音,语气温柔而坚定,仿佛想要传递给他力量:“社长,会好起来的。你的手会好的,感觉也一定会找回来的。我相信你。”
这句简单的“我相信你”,在此刻,比任何华丽的安慰都更有分量。
夏语似乎被她的真诚所触动,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摆了摆手,像是要挥散开这略显低沉的气氛,脸上重新努力挤出笑容,将话题拉回原点:“好了,说你的事情呢,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言归正传。”
他的目光重新变得认真,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关切,看向林晚:“我听说,你最近为了这个采访校长的计划,经常熬夜,休息得很不好。是有这么回事吗?”
这个问题来得有些突然,林晚显然没有准备,她吃惊地微微张开了嘴,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啊?社长你……你怎么知道的啊?我……我有休息的,真的!”
她的辩解在夏语那了然的目光下,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夏语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包含了太多的情绪——有关切,有无奈,也有身为领导者的责任感。他的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像是一位兄长在教导不懂事的妹妹:“林晚,其实我知道,说这种话可能有点……不那么‘励志’。按常理,我应该鼓励你为了理想和任务废寝忘食才对。但是,我真的不希望看到我们文学社里的任何一位干部或者社员,用自己的身体健康状态,去换取所谓的社团荣誉或者工作成果。”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回荡:“你也应该很清楚,我从接手文学社以来,一直都在强调,文学社的事情,不应该,也不会去占用大家太多的私人时间和休息时间。虽然参加文学社是课外活动,需要投入热情和精力,但我更希望这是一种可持续的、健康的状态。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人,因为社团工作而打乱了正常的学习和生活节奏,甚至影响到身体。”
他顿了顿,似乎也在梳理着自己的理念:“我知道,这听起来可能有点矛盾——既要求大家认真负责,又不想大家占用太多私人时间。但是,我相信,只要将时间安排好,提高效率,在有限的时间内专注地完成任务,是完全可行的。关键在于方法,而不是耗时间。”
林晚听着他这番肺腑之言,心里是认同的,但想到自己最近的状态,又忍不住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带着点小小的委屈和反驳:“说得倒是挺好听的……可是社长你自己,还不是整天用自己的私人时间在处理文学社的事情,熬夜写策划、修改稿子……我都听沈副社长说过的。”
她的声音很小,如同蚊蚋,几乎融入了窗外的风声里。
夏语没有听清,下意识地反问道:“嗯?你说什么?”
林晚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了嘴,连忙摆手,脸上挤出无辜的笑容,急忙解释道:“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有说!社长你听错了!”
夏语看着她那欲盖弥彰的样子,心中了然,大概也猜到了几分,但他没有戳破,只是继续追问道:“那我刚刚说的,要合理安排时间,注意休息,别熬夜,你听进去了没有?”
林晚像小鸡啄米一样连忙点头:“听进去了,听进去了!”
夏语看着她那明显带着敷衍意味的点头,故意板起脸,逗她道:“光点头可不行。那你重复一遍给我听听,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
“啊?”林晚瞬间瞪圆了眼睛,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四个字,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不合理”的要求,“不……不用了吧?社长!”
夏语强忍着笑意,继续“刁难”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不用?那就是没听进去咯?你这样子可不行啊。我那么认真、那么语重心长说的话,你一句都没有真正听到心里去?”
“不是的!我真的有听的!”林晚急了,生怕夏语误会,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好低下头,伸出纤细的手指,一边掰着手指头,一边像小学生背诵课文一样,一句一句地、细声细气地复述起来,“你说……让我要注意身体嘛……别老是熬夜嘛……别花太多的私人时间来处理文学社的事情嘛……要合理安排时间,提高效率嘛……”
暖黄色的灯光下,她低垂着头,露出那段白皙细腻的后颈。那个可爱的丸子头,随着她掰手指和复述的动作,一下一下地轻微晃动着,像个不安分的小绒球,透着一种稚气的乖巧和认真。
夏语看着她这副模样,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之前刻意板起的脸瞬间冰雪消融,只剩下满满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行了行了。”他笑着打断她,“看你掰手指头的样子,就知道你记住了。总之,你要记住,要照顾好自己,别老是熬夜。不然的话,到时候你要是累倒了,或者生病了,我可解释不清楚啊。别人等等都以为是我这个社长,交代了什么像国家大事一样了不得的任务让你去处理,把你熬成那样子。到时候,全世界都会认为我是一个坏人,一个压榨社员的、‘无良的资本家’。”
他顿了顿,目光带着笑意看向林晚,寻求认同般地问道:“其实,你应该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对吧?我的初衷,一直都是希望大家能在这里快乐地做事,健康地成长。”
林晚听着他的话,心里却在小声地、叛逆地嘀咕着:“就是,你就是!明明自己都做不到,还来要求别人……”但表面上,她可不敢这么说。
夏语见林晚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低着头,便又追问了一句:“对不对?”
林晚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堆起一个无比灿烂、无比“真诚”的笑容,用力地点着头,语气肯定地说道:“当然是对的!社长您说的都对!您就是一个大大的好人,天底下最好最好的社长!”
说着,她还不忘俏皮地伸出两只手,对着夏语,齐齐竖起了两个大拇指,脸上是夸张的、表示“无比赞同”的表情。
夏语看着她这搞怪又可爱的样子,心中那点因为乐队和伤势而产生的阴霾,似乎都被驱散了不少。他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愉悦的笑容:“这还差不多。”
气氛再次变得轻松起来。
林晚却趁着这个机会,反客为主,将话题又拉回到了她关心的问题上,她歪着头,看着夏语,带着一丝狡黠和关切,问道:“那……社长,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你那个手,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啊?真的……真的就赶不上元旦表演了吗?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担忧。
夏语看着她那执着追问的样子,故意把脸一板,用一种老气横秋的语气说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瞎打听,别管那么多。”
这句玩笑般的回避,却让林晚有些不依不饶起来。她轻轻地“哼”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小小的不满和据理力争的意味:“那社长刚刚还叫我听话呢。我这么听话,复述了你的话,还夸你是大好人。那我这么‘听话’了,咋就不能关心一下,问你一个问题呢?我也是关心社长的身体状况好不好?”
她顿了顿,学着夏语之前那种“站在大局考虑”的语气,一本正经地说道:“万一你身体不舒服,或者因为手伤心情不好,影响了状态,那不是没有人继续带领我们文学社前进了吗?那对我来说,对文学社来说,可是更大的罪过呢!”
她这一番“偷换概念”的狡辩,说得有理有据,还带着点小委屈,让夏语一时竟有些哑然失笑。
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几分惊奇和欣赏,笑道:“嘿?平时开社团大会,讨论正事的时候,怎么就不见你这么能说会道,逻辑清晰呢?嗯?”
林晚被他这么一说,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语气带着点小得意:“这不都是社长您教育得好,领导有方嘛!近朱者赤呗!”
夏语被她逗得呵呵直笑,摇了摇头,终于不再回避这个问题。他活动了一下那只受伤的左臂,语气平静地,带着一种接受了现实的坦然,说道:“好了,不跟你贫了。告诉你吧,手臂现在已经不怎么肿,也不怎么痛了,算是稳定恢复期。但是,还是不能太用力,也不能提重物。医生说了,这种伤,急不来,只能慢慢养,慢慢做康复训练。”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林晚却能从中听出那份深藏的无奈和一丝尚未完全熄灭的、微弱的希望之火。
她似懂非懂,却又无比认真地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嗯。慢慢来,总会好起来的。”
窗外的秋风,不知疲倦地呼啸着,用力拍打着窗户玻璃,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响,仿佛在执拗地提醒着室内的人,外面是一个如何寒凉的世界。
然而,在这间只点亮了几盏暖灯的文学社办公室里,时间却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而温柔。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的芬芳、饮料的清甜,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介于正式工作交流与私人友好关怀之间的微妙氛围。那两只白色的、盛过“第五季”的一次性纸杯,静静地立在桌面上,杯壁上还残留着些许湿润的痕迹,像是不经意间见证了这一场跨越了社长与部下界限的、深入而坦诚的交谈。
两个人的对话,像是一条无形的丝线,将彼此的距离悄然拉近。林晚能清晰地感觉到,今晚的夏语,褪去了许多平日里作为领导者那种无形的、略带距离感的光环,变得更加真实,更加……触手可及。他也会有无助和不确定,他也会有关心和体贴,他也会开玩笑,甚至会流露出一点点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真实的烦恼。而他用纸杯分饮的细心举动,更是像一颗投入她心湖的小石子,荡开了层层叠叠的、名为“靠近”的涟漪。
这让她不由得想起了袁枫之前对她说过的话——“不管最终是什么样的结果,只要在这个过程中,能够陪伴着他走过一段路,能够尽自己所能地帮助他、支持他,那么,这本身,也是一种不错的结果,一种值得珍藏的经历。”
此刻,她对这句话,有了更深一层的体会。看着夏语在灯光下温和的侧脸,感受着这份独处的、带着暖意与尊重的宁静,她觉得,哪怕只是这样静静地坐着,用杯子分享同一瓶饮料,说说话,关心一下彼此的近况,心中那份悄然滋生的、酸涩又甜蜜的情感,似乎也找到了一个可以安放的、被温柔以待的角落。
夜色,在窗外愈发深沉;秋风,也愈发凛冽。但办公室内,一种名为“理解”与“靠近”的暖流,正在那两只普通的白色纸杯之间,无声地流淌、蔓延,抵御着整个世界的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