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语听着东哥这粗粝却充满力量的话语,鼻尖微微发酸。他低下头,沉默了几秒,再抬起头时,脸上的笑容真实了些许,也带着一丝释然:
“哭过了……也痛过了。东哥,现在……真的没事了。”
那声音很轻,却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
东哥看着他眼中那抹终于不再刻意隐藏的脆弱与坦诚,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个欣慰而又带着疼惜的笑容。他再次用力拍了拍夏语的肩膀,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
“没事了就好!没事了就好!”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沉稳而充满信心,“时间还来得及,距离元旦晚会还有段日子。听我的,现在什么都别想,首要任务就是好好养伤!绝对不能再着急上手练琴,知道吗?等伤彻底好了,咱们再从头来过!”
夏语自然明白东哥指的是乐队排练的事。他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带着愧疚问道:“可是……这样子,会不会耽误大家的排练进度?真的……可以吗?”
东哥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不以为意和强大的底气:“耽误什么?不是还有你那些靠谱的小伙伴在吗?不是还有我吗?我们难道都是摆设?放心吧,天塌不下来!”
他看着夏语依旧有些低落的情绪,收敛了笑容,语气变得语重心长:
“小子,不瞒你说,我刚听你讲到受伤的时候,就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夏语抬起头,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东哥目光深邃,仿佛能看进他的心底:“你是不是在想,刚受伤那会儿,看着肿得老高、连衣服都穿不进去的手臂,打着厚厚的石膏,还得吊在脖子上,就觉得……完了,彻底完了?元旦晚会肯定去不成了,小钟、阿荣、小玉他们,也一定会被你连累,无法上台表演了?学校那边,是绝对不会允许一个伤员顶着风险上台的,对不对?”
夏语怔住了,东哥的话,一字一句,都像是精准的箭矢,射中了他内心深处最隐秘、最不愿意承认的恐惧。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东哥……你想的,一点都没错。那时候……我真的是这么想的。我觉得……我拖累了所有人。”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自责。
东哥理解地点点头,语气平和却有力:“你的想法,从某个角度来说,没错。学校出于安全和责任考虑,确实不会允许一个明显带伤的学生上台表演。而乐队失去了主唱和贝斯手,也确实很难独立完成演出。”
他话锋一转,目光紧紧锁住夏语,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但是,夏语,这些……真的是最重要的吗?”
夏语疑惑地看着他。
东哥的声音沉稳而清晰,如同磐石:“不能上台演出,固然是遗憾。可是,你告诉我,谁的年少时代,是完全没有遗憾的呢?谁的青春画卷,是完美无瑕、没有一点缺憾的呢?”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责备,更多的是心疼:“我一直都跟你说,别总是习惯性地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一个人身上!你以为你是超人吗?这样子活着,得多累啊?”
他的目光扫过墙上那些安静的乐器,仿佛在看着乐队的每一个成员:“而且,你把你的队友,把我东哥,又当成什么人了?你觉得我们会因为你受伤了,不能上台了,就去憎恨你?埋怨你?把你当成团队的罪人吗?”
夏语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喃喃地,像是问东哥,又像是问自己:“难道……不会吗?不会怪我吗?毕竟……是我拖累了大家……”
“你想太多了!傻小子!”东哥斩钉截铁地打断他,语气无比肯定,“我们是一个团队!是一个为了共同目标一起努力的队伍!真正的团队精神,是互相扶持,是绝不抛弃任何一个暂时掉队的同伴!明白吗?”
他反问道:“你自己摸着良心说,如果今天受伤的不是你,而是小钟,是阿荣,或者是小玉,你会因此埋怨他们吗?你会去憎恨他们拖累了进度吗?”
“绝对不会!”夏语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坚定地摇头,“我只会想着,怎么才能更好地帮助他们,怎么调整计划,大家一起度过这个难关!”
“这就对了!”东哥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笑容,用力一拍大腿,“你这个想法,跟我,跟你的那些队友们的想法,是一模一样的!”
他看着夏语,眼中闪烁着回忆的光芒:“你记得你那天打电话跟我请假之后吗?小钟、阿荣他们几个刚好就在这里练习。我跟他们说了你可能要请假一段时间,具体原因没说。你猜他们怎么反应的?”
夏语摇了摇头,眼中带着期待和一丝紧张。
东哥清了清嗓子,惟妙惟肖地模仿起小钟那带着担忧却又笃定的语气:“‘东哥,老夏肯定是遇到什么重要的事情了,不然他绝对不会随便请假的!他比谁都看重排练!’”
接着,他又模仿鼓手阿荣那言简意赅、却充满信任的腔调:“‘嗯。老夏一定是这样子。’”
最后,他学着键盘手小玉那轻柔而充满祝福的声音:“‘希望夏语哥的事情能顺利解决,可以早点回来跟我们大家一起练习吧。’”
东哥学完,摊了摊手,看着夏语,目光温暖而充满力量:“你看,这就是你的队友。没有猜疑,没有抱怨,只有信任和关心。现在,你该明白了吧?”
夏语静静地听着,眼眶微微有些发热。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哽咽,却又无比清晰:“我知道了,东哥……是我想得太多了,太狭隘了……我不该去怀疑我的队友们……”
东哥欣慰地笑了,伸出手,安抚地拍了拍夏语的腿:“我知道,你小子看着阳光开朗,其实内心比谁都敏感,责任心比谁都重。我也明白,你想把一切都扛起来,想做到最好的那种决心。”
他的语气变得深沉,带着长者的智慧:“可是,夏语,你还很年轻,未来的路很长很长。很多事情,真的不必要,也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尽力而为,问心无愧,就够了。如果现在遇到这么一点挫折,就让你自我怀疑,想着打退堂鼓,那以后的人生里,遇到比这大得多的困难和风浪时,你该怎么办?难道就要被击垮,甚至……寻死觅活吗?”
“不会的!绝对不会!”夏语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那是一种被点燃的、不屈的火焰,“东哥,我从来没有想过放弃!这个念头,只是一瞬间的恐惧和软弱。我真正的想法,一直都是要尽快把伤养好,重新拿起贝斯,跟小钟、阿荣、小玉他们一起,继续我们的音乐!完成我们的舞台!”
“对!没错!就是这个劲儿!”东哥大声赞道,脸上洋溢着兴奋和鼓励,“这才是你夏语该有的样子!手,一定会好起来的!我对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医术有信心,也对你的恢复能力有信心!”
他越说越激动,开始规划起来:“退一万步讲,就算到时候恢复得不是百分百理想,咱们也不是没有退路!我们可以调整表演模式啊!把贝斯的部分简化,只保留最核心、最简单的旋律线条,把更多的表现空间让给小玉的键盘,让小钟的吉他旋律更加突出!只要你的歌声在,只要乐队的心气在,办法总比困难多!不是吗?”
夏语听着东哥充满激情和智慧的安排,心中最后一点阴霾也被彻底驱散。他感觉一股暖流和强大的力量从心底涌起,让他不由自主地、由衷地说道:
“东哥……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东哥被这突如其来的、郑重其事的感谢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习惯性地抓了抓自己那头微卷的乱发,然后故作潇洒地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平时的粗犷:
“行了行了!别整这些肉麻的!跟我还客气啥?还是那句话,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给我好好养伤!在这之前,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排练的事有我们,你一概不许瞎操心,知道吗?”
夏语用力点头,像是接到了最重要的军令状。
随后,他又想起一件事,略带犹豫地问道:“东哥,那……我受伤这件事,需不需要跟乐老师报备一声?毕竟他是晚会审核的负责人……”
“不用!”东哥毫不犹豫地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果断,“这事儿,咱们自己知道就行,暂时没必要跟老乐说。”
他看着夏语,眼神中带着一种“一切有我”的担当:“你的手不是已经在好转了吗?这就是最好的消息。跟他说了,反而让他平白担心,说不定还会横生枝节,影响审核。放心吧,真有什么问题,有我东哥在前面帮你挡着!你只管安心养伤!”
夏语看着东哥那副大包大揽、无比可靠的样子,满心的感激再次涌上喉咙,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却被东哥抢先一步打断。
“打住!打住哈!”东哥指着夏语,故意板起脸,“再说‘谢谢’这两个字,我可就真生气了啊!弄得那么见外!你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真有那份心,”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一个带着点狡黠的、商人式的笑容,“那就等伤好了,给我拿出十二分的劲儿来排练!到时候在元旦晚会上好好表现,一鸣惊人!多给我这‘垂云乐行’招揽点学生过来学琴学鼓,那才是实实在在的感谢!懂不懂?”
夏语看着他前一秒还豪气干云,下一秒就“斤斤计较”起生意经的样子,不由得失笑,心中那点感动化为了无奈而又亲切的笑意,摇头道:
“东哥……我发现你是越来越像一个精明的商人了。身上那点好不容易攒起来的艺术气息,都快被这浓浓的铜钱味儿给掩盖啦!”
东哥闻言,不但不恼,反而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指着夏语:“你小子!敢调侃起我来了!”
“哈哈哈——”
爽朗而开怀的笑声,同时从这一大一小、亦师亦友的两人口中迸发出来,充满了整个琴行。那笑声是如此的真挚而富有感染力,仿佛连空气中那些细微的尘埃都跟着欢快地舞动起来。
压力释放后的笑声,总是格外具有穿透力和治愈力。
就连窗外那最后一抹留恋在天边的、如同羞赧少女脸颊的绯红晚霞,似乎也被这满室轻松欢快的笑意所吸引,沉坠的速度都放慢了许多,仿佛不忍离去,想要多聆听一会儿这代表着理解、支持与重新燃起的希望的声音。
暮色渐浓,垂云乐行内,灯火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