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杨霄雨老师,当那扇暗红色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将一室的温暖与茶香暂且关在了另一个世界。楼道里重新恢复了先前的静谧,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以及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产生轻微的回响。
走下楼梯,重新踏入秋日午后的阳光里,仿佛从一个宁静的港湾再次驶入流动的时光之河。阳光依旧慷慨,却似乎比清晨时分更多了几分醇厚与慵懒,像一块融化了的、暖金色的太妃糖,缓慢地流淌在屋脊、树梢和行人的肩头。微风拂过,带着阳光烘焙过的草木气息,暖洋洋地搔着人的脸颊。
两人并肩走在回学校的小路上,影子被斜斜地拉长,在身前交叠、分离,又再次交叠。方才餐桌上轻松愉悦的气氛似乎还萦绕在身边,但夏语的心,却已经从那份温馨中抽离,重新被现实的具体事务所占据。他沉默地走了一段,目光有些飘忽地落在前方路面斑驳的光影上,终于还是忍不住,转过头看向身旁同样安静的陈婷,开口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社长,你觉得……周一我去见杨老师,她会给我们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他顿了顿,补充道,“就是关于申请多媒体教室,还有请她讲课那两件事。”
陈婷正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一下下踩过落叶,闻言抬起头,脸上带着点刚从那顿舒适午餐中回过神来的茫然,反问道:“你说的是哪一件?”她似乎一时没能跟上夏语跳跃的思维。
“两件都有。”夏语说道,语气里透着关切,“尤其是申请教室放电影的事,我感觉杨老师虽然收下了计划书,但态度好像……有点保留?”
陈婷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越过夏语,投向不远处路口那棵叶子几乎落光、枝干却愈发显得遒劲有力的老槐树,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道理:“船到桥头自然直。事情还没到那一步,你现在就开始患得患失,是不是太早了点?”她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夏语脸上,那双锐利的眼睛在午后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亮,“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要做成这些事,那么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准备,把各种可能的情况、各种需要应对的方案都想在前面,而不是等周一杨老师开了口,你才手忙脚乱地去想对策。明白吗?”
夏语被她这番话说得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追问:“啥意思?”他一时没完全理解陈婷话里的深意。
陈婷看着他这副样子,忍不住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无奈和好笑的表情:“啥意思?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我真怀疑当初是怎么把你选上来的。”她的语气里带着熟稔的调侃。
夏语被她这么一激,反倒笑了,带着点自嘲和玩笑的口吻回道:“那可能……是因为当时我们那届,实在没有别人可以选择了吧?矮子里面拔高个儿?”
陈婷还真的歪着脑袋,故作认真地思考了几秒钟,然后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嗯……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仔细想想,你确实已经是你们那拨人里,最能拿得出手的那个了。”说完,她自己先忍不住,嘴角弯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夏语配合地做了一个受伤的表情,随即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带着点认命的口气说道:“所以,就像你说的,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待了,是吗?”他摊了摊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陈婷收敛了笑意,肯定地点点头:“没错。我们能做的,已经做了。拜访表达了诚意,计划书展示了想法和准备。剩下的,就看霄雨姐怎么评估、怎么考量,以及她愿意在多大程度上支持我们了。主动权现在确实不在我们手上。”
“唉……”夏语轻轻地、几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抬起头,望向那一片高远得近乎透明的、蔚蓝色的天空。几缕薄云像被扯散的棉絮,漫无目的地漂浮着。他喃喃道,声音里带着一种与他平时展现出的自信和活力不太相符的、微妙的烦躁,“主动权不在自己手上的感觉……真差。真不喜欢这样被动等待的感觉。”那是一种雄心勃勃的年轻人,在面对现实程序和规则时,常会产生的无力与焦灼。
陈婷侧过头,看着夏语仰起的侧脸,阳光勾勒出他年轻而清晰的下颌线。她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洞察和玩味:“哦?听你这口气,看来野心不小啊。那我倒想问问,我们这位‘不得已’选出来的夏大社长,你究竟想把文学社,带到一个什么样的高度去?”她的问题看似随意,目光却带着审视。
夏语收回望向天空的目光,看向陈婷,眼神里带着点疑惑:“这个问题,你不是已经问过我很多遍了吗?在我刚认识你,接受你考察的时候,还有就是我正式接任社长那天晚上,你送我到办公室楼下的时候,不都问过了吗?”他记得很清楚,那晚月光很亮,陈婷的表情也是像现在这样,带着探究和期待。
陈婷的目光似乎飘远了一瞬,像是在回忆,随即又聚焦回来,她的声音轻了一些,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郑重地提醒夏语:“初心不能忘。口号谁都会喊,但路要一步一步走。现在的你,被这么多事情裹挟着,还记得自己当初说过的话吗?还记得那份最开始的冲动和目标吗?”
夏语被她问得怔了怔,随即脸上露出一丝被小瞧了的不服气,连忙解释道:“哎,你别叹气嘛,我又没说不记得。”他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当时的记忆碎片,那些在月光下、在就职演讲时脱口而出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炽热与憧憬的话语。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一边回忆一边说道,语速逐渐变得流畅而坚定,“……大概就是,要让文学社走上一个新的台阶。彻底摆脱过去那种紧巴巴、抠抠搜搜的状态,让社里不再为一点活动经费发愁;要让文学社不再是学校里那个默默无闻、可有可无的影子社团,要让实验高中的每一个同学,都知道我们文学社的存在,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做了什么;最终……是希望文学社能成为一个让所有热爱文字、心中有梦的同学都向往的……嗯,文学的殿堂?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他说完,有些不确定地看向陈婷,像是在求证自己是否遗漏了什么。
陈婷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等他全部说完,她才轻轻点了点头,语气却带着一种经历过现实打磨后的冷静:“现在再听这些话,感觉……有点好高骛远,像飘在天上的云彩。我觉得,与其盯着那么远的目标,你不如先把眼前这一件件具体的事情扎扎实实地解决好。比如你刚刚提交出去的那份计划书,比如即将到来的联谊,比如社内的人员整顿。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她的提醒务实而中肯。
夏语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很快又被理解所取代。他轻叹一声,带着点自嘲:“这不就是我刚才说的嘛……一切都得等。等杨老师的答复,等机会,等时间。感觉像是被无数条看不见的线牵着,想快也快不起来。”那种有力使不出的束缚感,再次悄然浮现。
陈婷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带着一种前辈式的安慰和鼓励:“那就耐心等吧。在等待的时间里,把能做的准备做到极致。”她话锋一转,提到了另一件具体的事,“对了,和市职业技术学院‘墨趣’文学社联谊的事情,你打算什么时候启动?这都快元旦了,各种活动扎堆,再不确定下来,时间上可能会很赶。”
提到这个,夏语的思路立刻被拉了回来,他点点头,恢复了平时处理事务时的条理:“我知道。我打算明天晚上,就在文学社的社群里发个通知,跟所有社委先开个线上小会,听听大家的初步想法和各自的时间安排。然后我就跟那边‘墨趣’的社长对接一下,看看他们那边什么时候方便。对了,社长,你上次带队过去的时候,具体是怎么安排的?选的什么时间?”他想参考一下之前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