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旧法新用(2 / 2)

“但这就是信仰自由,卡门。

如果他们信奉的神,他们坚持的教义,最终引导他们走向了这条道路,我们作为世俗的管理者,无权干涉。

与那些打着信仰旗号制造屠杀、散播仇恨的极端的行为相比,我们所做的,至少在结果上要正确得多。

这些‘劳工’将在公司的安排下,从事那些高危但对社会运转不可或缺的工作。

他们是在用自己的奉献,代替遵纪守法的民众去面对危险,为整个社会的和平、安定与繁荣做出贡献。

与此同时,公司也会为他们提供必要的医疗保障,让他们沐浴在文明的光辉之下

——哪怕,那只是一缕微乎其微的、从门缝里透进来的光。”

我凝视着她,等待她完成内心的挣扎。

她的表情在变幻,从抗拒,到沉思,最终,她紧绷的肌肉渐渐放松下来。

“我明白了。”

“想明白了?”

“是的。”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清明,

“那种‘再分配方案’……虽然在情感上难以接受,但您说服了我。

在公关部,以及我过去的生活中,我见过太多那些狂热分子做出的事情……

用炸弹背心在市中心引爆,在供水系统中下毒……

比较起来,您所设计的这套方案,至少……对我们,对绝大多数无辜的民众而言,并不算坏。”

我点了点头,对她的觉悟感到满意。

“公司在利用他们,但人从降生于社会的那一刻起,其本质就包含着被利用。

这是社会性动物无法逃避的属性。

大到国家,小到家庭,本质都是一个资源交换与互相利用的系统。

进化本身也印证了这一点。

利他行为刻在每个人天生的基因中。

广义上来说,卡门,你此刻也正在被我利用。”

“我?”

她先是疑惑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您说的对。不过,我感觉并不坏。

您总是在做正确的事,不论是作为投资人,还是作为领导者,甚至在私人的往来中,您都非常可靠,值得信赖。”

她的话中包含了部分善意的误解。

不过 ,对此我无意澄清。

相反,为了让我的方案得到贯彻,我必须更进一步,完全打消她所有潜在的疑虑。

“你还有疑虑,卡门。”

她聪明地没有否认,反而露出些许期待:

“我相信,您的第三步一定能让我安心。”

“是的。当然。”

我伸出第三根手指,

“第三步,清算。

在经历了前两步之后,几乎所有选择‘独立’的保留地,都会不可避免地走向同一个结局:分崩离析。

持续的、制度性的劳动力流失,对于任何一个以农业和手工业为基础的社群而言,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即便不考虑经济上的崩溃,那种眼睁睁看着同伴不断消失的心理压力,也会生物性地在社群内部制造出衰败、萧条乃至绝望的氛围。

最终,他们只剩下两个选择:在沉默的内耗中彻底消亡,或是在绝望的爆发中自我崩溃。

无论哪一种,公司都将是最终的、唯一的接收者。

我们会为他们带去那些他们曾经主动放弃的一切:文明、秩序与繁荣。”

“那如果他们坚持下来了呢?”

卡门提出了疑问,

“比如,他们发展出一种高生育率的文化,或者通过一些严苛的内部规定,强制维系社群的完整。”

“那我们就提高‘标准’。”

我轻描淡写地说道,

“比如,为不同素质的劳动力设定不同的税务抵扣额度。

一个未经教育的、无法操作仪器的劳动力,其价值自然远低于一个掌握了基础读写与计算能力的劳动力。

我们会让他们清晰地认识到,如果不接受公司提供的、强制性,不,建议性的教育改造,他们的‘人’,将越来越不值钱。

最终,他们仍旧要在缓慢的毁灭和被我们完全改良之间,二选其一。”

“也就是通过教育,来最终完成取缔?”

卡门的眼睛亮了起来,脸上流露出明确的欣喜。

她快步上前,为我空了的茶杯重新续上温热的茶水,动作充满了下级对上级智识的由衷钦佩,以及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我端起茶杯,轻啜一口,

“可以这么认为。”

这是一个真诚,却又不够坦诚的答案。

教育的确是方向,但教育的内容,却未必是指向“文明人口”的。

在不具备相应社会制度、文化土壤、经济条件的前提下,试图在那些封闭社群中建立起一套可行的、正向的现代学校教育,近乎痴人说梦。

最终,它只会导向一个更符合成本效益的结果——一个可持续产出、更高质量的“劳动力资源”的生产基地。

但卡门无需知道这些。

这对她毫无益处,只会徒劳地为她那尚存的、可贵的美好心灵增添道德负担。

对整个社会而言,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总要有人为文明的列车提供燃料,而那最好是可控的、有限的、来自一小部分自愿走上另一条岔路的人。

只有当恶魔悉心照拂了地狱的秩序,高尚的人们才能安然享有完整的天堂。

鉴于以上理由,这个方案正确的、可供执行的全部内容,已被我悉数设计完成,并和盘托出。

并且,其中没有任何谎言。

我放下茶杯,结束了这次谈话。

“具体的执行方案,你可以和伊莱亚斯部长商议。

他丰富的实践经验,能为你补充许多有趣的细节。”

“明白。不过,他最近似乎有些忙。”

“他在忙什么?我记得,近期并未为他指派任务。”

“是关于那些暴乱者的‘再教育’活动。”

卡门回答道,

“他说过程很有意思,所以亲自参与了许多内容的设计和实施。”

“希望他没有做多余的事情。”

“我想他会严格按照您设置的方针和方向来做的。”

卡门说的不算错。

伊莱亚斯这个人,虽然在追求所谓艺术时,手段偶尔会显得离奇曲折,但从结果而言,他的失误并不算多。

考虑到这项计划在程序上的重要性,以及我对伊莱亚斯勉为其难的尊重,我决定更换执行人。

“好吧,那就让伊莎贝拉去做。

我想她最近不算很忙。”

“是的,您最近没有为她指派固定的长期任务。”

“她现在在做什么?”

我状似随意地问道。

这其中既有必要的关心,也包含着适度的监督。

卡门回忆了一下,随即给出了答复:

“在旅行。

和伊莱亚斯部长在思想改造活动中选中的那位的女友一起。

算是一次带有工作性质的旅行。

那个女孩,似乎叫阿比盖尔。

听伊莎贝拉说,她们相处得还不错。”

“那再好不过。”

这是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复。

它清晰地表明,伊莎贝拉对我期望她扮演的角色有着充分的认识和足够的自觉。

在此基础上,享受一些放松的时光,无可厚非。

“替我向她发一封邮件,”

我吩咐道,

“祝她在近期的合法假期中玩得愉快,可以充分地放松身心,从而更好地于三天后,投入到这项全新的、至关重要的工作之中。”

“我替她向您表示感谢,西拉斯先生。”

卡门微笑着,真诚地回答。

开朗的笑容中,看不到任何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