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非什么难事。
之所以一直没有人追究,正是因为复兴部的存在。
白宫从军队中挑选了一大批最优秀的士兵,作为复兴部英雄的来源,从而拥有了一支被认为忠诚的总统私人军队,在理论上实现了对公司的监视和影响。
再加上我本身就是政府内阁的一员,整个邦联政府——至少他们自认为——已经成为公司最大的股东。
也因此,他们才能容许公司长期以来毫无阻碍的扩张。
他们自以为一切尽在把握。
即使我的个人威望短期内不可撼动,但只要假以时日,时局变动,便可伺机用其他更好掌控的人将我取代。
但这从头到尾都是个巨大的骗局。
他们想当然地以为,复兴部英雄良好的状态和坚定的信念,来自于人员自身的素质,来自于他们对国家的热爱
——而事实上,在他们每个人于公司就任的一个月之内,他们便已经经历了和那些罪犯相同的改造。
外表上几乎看不出变化,但他们效忠的对象已然改变。
我给出了初步的答案。
“金钱。”
“金钱?”
克兰普立刻摇头,他几乎是本能地否定,
“那不可能。金钱能做到很多事情,但却不可能改变人本身。”
他的发言很坚决。
和那些没有真正拥有、掌控过财富的人不一样,他深知金钱的威力,也深知它的边界。
财富可以购买服务,但无法重写规律;
它可以收买行为,但无法定义价值。
“我是说,”
我纠正道,“忠于金钱。”
“忠于金钱?”
“让他们忠于金钱。”
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场上的所有人,
“他们从未被腐化,克兰普先生。
他们只是皈依了新的信念——忠于金钱,热爱金钱,胜过热爱世界上的一切。
对他们而言,金钱就是上帝,甚至高于上帝。
上帝只存在于含糊的祈祷与遥远的许诺中,而金钱,触手可及,神迹在每一次得到收入时显现。”
克兰普没有立刻回答,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奥马利却突然插话。他的声音因不安而颤抖:
“可、可不是所有人都忠于金钱!
还有权力,爱情,地位——”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家乡,理想——虽然我没有这类东西,但我相信那些小伙子里有人有——在送他们到公司之前,我问过他们!”
随着不安的加剧,他的语速越来越快,直到失控,化为一句大声的呵斥:
“你这是异想天开,不切实际!”
克兰普没有附和,只是将头抬起,问询地看向我。
“您说的对,专员先生。”
我冷静地回应了他热情的质问,
“忠于金钱不是人类的固有规律,也不是唯一规律。
人性足够复杂,如同一块天然的、布满无数种可能性的璞玉。
我们不能犯下罔顾事实的错误。”
奥马利略显错愕,一时没有回答。
“但——”
我拉长了音调,如同在为一句重要的宣叙调做铺垫,
“我可以主动化简,让人性化为我需要的形状。
文明的蒙昧阶段,在于被动地认知与接受世界;
而其走向成熟的标志,在于主动地建构与塑造现实。这正是我在做的事情。”
奥马利的错愕加深了,他求助地看向克兰普。
后者向我点了点头,随即开口确认道: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您应该猜的没错。”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奇与骇然,
“原来如此,这太难以置信了。”
“总统阁下,您是什么意思?”
奥马利不解地问。
“他,西拉斯,骗了我们所有人。”
克兰普冷冷地说,“他将我们的士兵洗脑成为只热爱金钱的怪胎。”
“这不是犯罪吗!”
奥马利依旧愣了一下,很快,在理解了克兰普话里的意思后,他不由地尖叫道,
“这是对合众国法律,不,宪法的严重触犯,一桩可怕的罪行!”
“蠢货!”
克兰普呵斥道,“白宫都被他占领了,他还在乎什么是犯罪?”
“如果您需要专业化的解释的话,”
我接过话头,将他们的对话引导至一个更精确的层面,
“法律的效力源于暴力所赋予的强制性。
当国家本身的主权归属发生变更,暴力不再维护执法体系的运转,旧法律便失去了其赖以存续的根基与土壤,沦为一种不具备效力的历史文本。
换而言之,如果法律不能维持自身的效力,便只是一段无意义的文本。
某种意义上说,对于权力者,犯罪只是一个技术问题。
或者,更本质地说,一切问题,都只是技术问题。”
考虑到在座二位先生的学术基础,我又补充了几句,以便他们能够听懂,
“当然,如果您无法理解复杂的术语,而又迫切需要一个聊以慰藉的解释,也许这套说辞更为简明
——一切规则都有其适用的范围。
我超出了这个范围,因此不再受此规则约束。”
奥马利的双眼瞪大,其中包含的错愕达到了顶点。
我随意地一摆手,他依然茫然地站在那里。
距离他最近的那位英雄,一直密切关注着发生的一切。
他上前一步,礼貌而坚决地将奥马利推搡了几步,直到我的视线之外。
他没有做任何反抗,由始至终都仿佛了无知觉。
就在这时,熟悉的、克兰普充满困惑的嗓音再次响起。
“但这不能解释,他们为什么会背叛我。”
克兰普眯起眼睛。
“您的意思是?”
“我,以及邦联政府,才是他们最重要的金钱来源。
我们是复兴部预算的最重要提供者,整个公司最大的投资人。”
他清楚地梳理了逻辑,并指出了漏洞的所在,“如果他们忠于金钱,他们应该忠于我,而不是你。”
他并没有如奥马利那样沉湎于道德伦理上的冲突与破灭,困于情感的软弱和思维的局限。
就像一切真正的商人政客该做的那样,康拉德·克兰普很快便从中解脱了出来。
他立即回归到最本质也最有效的思维和逻辑中,并发掘到了其中最重要,最需要跨越的一个节点。
同样,那也是我得以掌控复兴部的关键,一项普通人难以企及、属于真正战略家的理解与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