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室里有一种绝望的稀薄气味,扼着每个进来的人的喉咙。
日光灯管在天花板上发出单调的嗡鸣,给房间里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病态的苍白。
一张不锈钢桌子横亘在中央,将伊森和来客隔开,如同楚河汉界。
门开了,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马丁·多诺万,伊森在dIA的直接上级。
他那张略显浮肿的脸上,神态微妙地在“昨天可能喝多了,宿醉未消”和“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的故作镇定间摇摆,眼角带着一丝血丝,但领带依然打得一丝不苟。
一条用褐红色编织皮绳系着一块抛光绿松石的波洛领带,在他那件本该笔挺的浅蓝色牛津纺衬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突兀。
仿佛一个疲惫不堪但仍试图维持体面的赌场经理刚刚结束了一个通宵班。
衬衫被日渐隆起的啤酒肚撑得有些走形,与炭灰色西裤以及脚下那双擦得锃亮但款式老旧的德比鞋形成了某种办公室久坐白领与西部酒吧常客的奇异融合。
“伊森,我的朋友。”
马丁的声音带着办公室主任特有的、虚伪的热络,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薄荷糖和咖啡的气息。
伊森抬起双手,随意地搭在桌面上,眼神像是在打量一只迷路的邮差。
“他们说有人想见我,我还以为会是位戴黑色尖顶帽、手里拿着把大镰刀的家伙呢。”
马丁浑然不觉伊森话语里的尖刺,或者说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待遇。
他热情地伸出手,隔着桌子与伊森象征性地握了握手。
“我很高兴你现在依然保持着活力。
这对遭到类似重大指控的嫌疑犯来说非常难得。”
“你很高兴?”
伊森的眉毛挑了挑。
“我在一次自己国家内的任务中因情报失误失败,然后还被莫名其妙地冠上诸多令人发指的指控,你很高兴?”
“冷静,伊森,冷静点,我的朋友。”
马丁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像是用胶水粘上去的一样牢固,
“对你的遭遇我当然感觉非常遗憾,痛心疾首。
我说的高兴,是因为你此刻表现出的这种……嗯,这种可敬的乐观主义精神和坚韧不拔的精神状态,这充分体现出你作为一名顶尖特工所具备的高超职业素养。”
伊森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大的笑话。
“乐观主义精神?精神状态?职业素养?”
“是的,没错!”
马丁用力点头,仿佛找到了知音,
“这有力地说明了我们部门长久以来对你的悉心引导和不懈栽培是完全成功的。
这些宝贵的品质,将会是你未来监狱生涯乃至可能的人生新道路上,一笔至关重要的财富。”
伊森脸上的嘲讽僵住了,他愣了一下——脑子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瞬间捕捉并解码了对方话语里包裹在层层糖衣下的真正内核。
“监狱生涯?”
马丁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换上了一副官方的悲悯神色。
“是的,伊森。
按照你目前遭受的指控,根据惯例——你知道,我们友利坚采用的是“海洋法系”,这意味着法官在判决时会高度参考过往的类似案例,就像老裁缝总喜欢用旧尺子一样。
而你的罪名,参考一下历史上那些不幸的前辈们,至少是……嗯,一个让你在牢房里有足够时间思考人生并写完一部长篇回忆录的刑期——当然,也可能是死刑。”
“死刑?”
“是的,很不幸。”
马丁的表情更悲伤了,他甚至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象征性地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
“我昨天特意查阅了一下友利坚现行的法律条文。
说起来也真是时运不济,总统阁下在一个月前刚刚签署行政令,恢复了联邦死刑。如果您可以早几个月被审判的话,事情可能会变得好很多,真的,非常不幸。”
“去你妈的不幸!”
(Fuck your ‘unfortunate’!)
伊森的声音如同在密闭空间引爆的炸药,震得马丁耳膜嗡嗡作响。
下一秒,他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戴着手铐的双手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扣住了马丁那系着滑稽波洛领带的脖颈。
马丁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像样的惊呼,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椅子上拎了起来,然后像一袋被丢弃的湿垃圾般被狠狠掼在不锈钢桌面上!
“砰!”
马丁那张精心打理过的、略显油腻的脸颊与桌面来了个结结实实的亲密接触,鼻梁上的眼镜也应声飞了出去,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打了几个旋儿。
伊森的膝盖死死顶住他的后腰,戴着手铐的双手如同铁钳般锁住他的喉咙,只需要再用一点力,就能轻易捏碎那脆弱的喉骨。
“你这卑劣的蠕虫!
dIA就是这样对待为你们出生入死的员工吗?用完就扔,还在伤口上撒一把盐,再浇上一勺滚烫的沥青?!
你们的良心是不是被下水道里最肥的老鼠当夜宵给啃了?”
伊森的低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监控室的刑警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惊呆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两名身强力壮的刑警猛地推开门冲了进来,试图将暴怒的伊森拉开。
伊森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但他最终还是缓缓松开了手。
他知道,即使在这里拧断多诺万的脖子,情况也不会变得更好,只会更糟。
刑警们七手八脚地将伊森重新按回椅子上。
另一名刑警则紧张地扶起马丁·多诺万,关切地询问着。
伊森的目光冷冷地扫过。
他看到刑警低声和多诺万交谈着,嘴型大致是询问是否需要立即结束探视,或者安排一名刑警站在旁边近距离保证他的安全。
多诺万狼狈地摆了摆手,一边咳嗽一边整理着自己被抓得如同腌菜般的衣领,示意不需要。
他对刑警低语了几句,伊森隐约听到:
“……伊森是一位有良知的好人……只是受到了错误的引导……情绪激动可以理解……”
对话再次开始,只不过这次双方都有些狼狈。
多诺万的衬衫皱得不成样子,波洛领带歪在一边,脸上多了一块明显的红印,头发也乱了。
但伊森的形象更为不堪——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眼神里燃烧着压抑的怒火。
“多诺万先生,”
伊森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森冷,
“我要提醒你,你现在并不安全。
请注意你的措辞——如果我刚才执意想要动手,那两位先生的介入并不会让你更加安全,只会让你的死相更难看一点。”
“我明白,我完全明白。”
马丁努力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扶了扶鼻梁,
“克制是您的美德,我无所不能的伊森,一向如此。”
“……”
伊森沉默地看着他,像在看一出拙劣的独角戏。
“好了,我的朋友,你无需怨恨我。”
马丁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镜片,重新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