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和誉的手从栏杆上松开,指尖微微发麻。远处那道瘦小身影早已消失在山道拐角,唯有尘土仍在缓缓沉降。他没有追,也没有说话,只是退回阁中,走到圆桌旁坐下。石面冰凉,掌心贴上去,像按住了某种静止的脉搏。
冷轩与东方霆都看着他。方才那一幕太过惊心——一个少年,凭着半卷残法,竟差点掀起山崩。力量一旦失控,最先遭殃的从来不是强者。
“我刚到火山的时候,”段和誉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是自语,“也这么想过。”他抬眼,“练成槌法,扬名立万,让天下知道南帝王不是虚名。”
冷轩眉梢微动,没接话。
“第一年,我每天打一百槌,不管时辰,不管地动。后来有一次,一槌下去,岩浆直接喷出三丈高,火石砸穿了我的左肩。”他伸手抚过旧伤位置,“那时我才明白,这地方不认蛮力,它只认节奏。”
东方霆轻声道:“你指的是地脉的律动?”
“不止。”段和誉摇头,“是人心的节制。我在火山口站了十年,不是为了把山敲碎,是为了学会什么时候不该出槌。”他顿了顿,“那天夜里,我听见地下有声音,像呼吸,又像心跳。我停下来听,它就稳;我急着发力,它就乱。从那以后,我不再追求威力,而是先问自己——这一槌下去,是为了什么?”
冷轩沉默片刻,忽然道:“我在冰窟练剑时,也曾走火入魔。有一夜,剑意暴涨,整座冰壁裂开蛛网般的纹路。若再进一步,寒气反噬,我会被冻死在里面。”
“你也停下了?”东方霆问。
“我没有停下。”冷轩目光沉静,“是我妻子临终前的话拉住了我。她说:‘你练剑,是为了活着回来见我,不是为了变成一把没有归途的刀。’”他缓了口气,“那一剑,我最终没劈出去。”
三人之间一时安静下来。
东方霆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林间的风似乎比刚才柔和了些。“我在泉边悟刀时,总想着如何借势、如何破局。直到那天一片叶子落在刀尖,我没用真气,只是顺着它的重量轻轻一挑,它就转了三圈落下。那一刻我才懂,真正的刀意不在掌控万物,而在顺应自然。”
段和誉点头:“所以那个少年错了。他以为拿到口诀就能变强,却不知道,没有敬畏的心,再强的力量也是祸根。”
冷轩看向他:“你说的‘敬畏’,是指怕它?”
“不是怕。”段和誉摇头,“是尊重。就像你握着一块烧红的铁,不是因为怕烫才不敢碰,而是你知道它能伤人,所以才更小心。力量也一样——它不该是用来证明自己的工具,而是守护的手段。”
东方霆回身,盯着桌上那块尚未冷却的茶壶底灰。“可如今的年轻人,谁还会想这些?他们只想快,想赢,想一招制敌。”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不能只看招式。”段和誉从怀中取出一块石头,放在桌上。赤红色,表面布满细密纹路,像是火焰凝固后的痕迹。“这是我每天打坐时握着的东西。它不会说话,也不会动,但它能告诉我——我的心是不是乱了。如果手心出汗、呼吸急促,这块石头就会变得沉重。如果心平气和,它就像空气一样轻。”
冷轩伸手触了一下,眉头微皱:“它没温度变化,也没灵力波动。”
“但它真实。”段和誉握住它,“它只反映持它之人的状态。十年来,我靠它校正每一次出槌前的心境。真正的控制,不在肌肉,不在经脉,而在那一瞬的清明。”
冷轩久久未语。良久,他低声道:“或许……选拔传人,不该看他能打出多强的一击,而该看他能否在最强之时,主动收手。”
东方霆接过话:“那就改规则。不再考功力深浅,也不比速度力量。谁能静立一日一夜,感受风、听地声、守本心,谁才有资格入门。”
段和誉点头:“我在震步台旁立碑,刻三句话:听地脉,守本心,敬力量。不试步伐,只试定力。”
冷轩思索片刻,道:“我在冰窟前加一道问心碑——凡欲执剑者,须写下为何而来。若为复仇、争名、夺利,不必入内。”
“好。”东方霆应下,“古林入口设一面镜石,不照容貌,只映内心。谁若看见的是杀戮与权欲,便自动被拒于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