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未散,柳河集的更鼓声渐行渐远。南诏国都的城门在晨光中缓缓开启,一支运药的商队低着头穿过守卫的盘查。队伍末尾,一名随从始终垂首,粗布衣领遮住半张脸,肩上的药篓沉得压弯了背。
他没进药铺,也没登记名册,趁着人乱,悄然拐进西巷,钻入一间废弃的药库。门在身后无声合上,灰尘簌簌落下。
三日未出,他靠半块干粮和井底渗水撑过。第四夜,宫中钟鼓齐鸣,祭祀大典开始。百官车马涌入王城,守卫层层外调,宫墙内外灯火通明,反倒成了最好的掩护。
他从墙角撬开一块腐木,露出下方幽深的洞口。毒瘴的气息扑面而来,腥甜中带着麻痹感。他取出一枚暗红药丸含入口中,另一只手将油布裹住口鼻,纵身跃下。
地道湿滑,壁上爬满青苔。前行百余步,瘴气渐稀,前方透出微弱水光——是宫中引渠的支流。他攀上石台,抖落衣上泥水,袖中银丝钩索轻响一声,已缠上头顶横梁。
翻身而上,屋顶冷风扑面。他伏低身形,沿着飞檐疾行,足尖点瓦,如履平地。铁蒺藜网在月光下泛着寒光,他贴着铜兽雕像侧移,避开铃阵枢纽,最终停在寝殿东南角的飞脊之上。
宫中歌舞未歇,南诏王在内殿饮酒作乐,丝竹声不断。几队巡卫按固定路线穿梭,每隔半刻换岗。他记下时间,目光扫向西阁。
那里灯火不灭。
第一夜,七名大臣先后出入。第二夜,其中六人来去匆匆,唯有一人,披深紫斗篷者,每次进入都手持一方小印盒,退时必绕道偏廊,脚步沉稳,却不与他人同行。
第三夜,风起。他在高府后园角落点燃一撮无烟香粉,引出两队护卫从地下暗门奔出,路线清晰可辨。那暗门直通宫城北侧废角门,本应常年封闭,此刻却有人值守。
他收回视线,袖中细链微动。
第五日,他换了一身寻常仆役衣裳,混入高府洒扫人群。午后,他借清理假山之机,将一枚青铜令片塞进石缝。令片一面刻着扭曲蛇形纹路,是血魔教“影刃”独有的标记。
当晚,他又潜至书房外。树影里取出一片黑羽,羽尖沾有淡灰粉末,轻轻挂在窗棂上。风过时,羽毛轻晃,灰粉洒落少许,在窗纸上留下不易察觉的痕迹。
第六日清晨,高府家丁发现假山异样,上报家主。午时,书房焚毁一片残铜,火焰呈诡异青色。
夜深,高府花园寂静无声。高侍中独自立于亭中,手中握着半截未燃尽的纸条,眉头紧锁。忽然,树影一动,一人自黑暗中浮现,黑衣覆面,身形瘦削如刀。
“君欲登天梯,我可拆栏杆。”
声音低哑,不带情绪,却像铁钉楔入骨缝。
高侍中猛地抬头,手按腰间短刀,却未拔出。那人已退后一步,隐入雾中,只余一句飘散的话音:“你府中的地道,不该通到宫里。”
亭外石阶传来轻微脚步,是巡夜家丁。高侍中迅速收手,神色如常,但指尖微微发颤。
待脚步远去,他低头看向方才那人站立之处。地上什么也没有,连脚印都被夜露化去。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转身回屋,却未点灯。坐在案前,良久不动。
子时过后,他提笔写下几个名字,又划去,最后只留下一个字:查。
次日,他召来心腹幕僚,低声吩咐:“近几日若有外乡人打听宫中布防、粮道调度,立刻报我。不论身份,先扣下。”
幕僚迟疑:“可是……若惊动朝廷?”
“朝廷?”他冷笑,“王日日醉酒,政事皆由西阁定夺。我不过多问几句,谁敢拿这个治罪?”
幕僚退下后,他打开密柜,取出一只檀木匣。匣中放着三枚旧令符,皆为前朝所制。他摩挲片刻,又放入一枚新得的青铜碎片——正是昨夜焚毁后偷偷留下的残角。
他盯着那蛇形纹路,眼神复杂。
与此同时,城北旧驿馆。
一栋荒废多年的货栈夹墙内,聂影盘膝而坐。墙上钉着一张南诏宫城简图,几处红点标记着巡卫路线与暗门位置。他手中正擦拭一把短刃,刃身薄如纸,映着油灯光芒,泛出淡淡青蓝。
门外传来三声轻叩,两长一短。
他收刀入袖,起身开门。一名乞丐模样的人闪身进来,递上一张纸条:“高府昨夜烧了东西,今早加派了十名暗哨,分布在城东三条要道。”
聂影接过纸条,扫了一眼,扔进灯焰。
“还有,”那人补充,“西阁今日提前闭议,七位重臣中,有四位未出席。听说是户部账目出了问题,禁军粮饷拨付延迟。”
聂影眸光微闪。
粮饷被卡,兵心必乱。高某人若真掌实权,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除非……他是故意的。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用炭笔在地图上添了一条虚线,连接高府地道与宫城北门。又在旁边写下两个字:试探。
“再探。”他开口,“盯住他见的每一个人,听清每一句话。尤其是——提到‘外援’的时候。”
乞丐点头,正要退出,忽听外面狗吠骤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