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研究所内部,一股微妙的变化开始悄然发生。
变化是细微的,起初并未引起太多注意,但足以被有心人察觉。
最先体现出来的是工作内容的调整。
吴思远原本负责的“星河二号”相关理论分析与核心算法优化部分,被项目组以“阶段性工作调整”为由,逐渐剥离。
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更基础、更繁琐,甚至可以说是边缘化的工作——大量的历史文档数字化整理、过往实验数据的重复性校验、以及一些几乎不可能产生突破性成果的外围仿真任务。
几次小范围、高密级的技术讨论会,议题直接涉及吴思远曾经擅长的领域,按照惯例,他本应在受邀之列。
然而,会议通知的名单上,他的名字被“疏忽”了。
第一次,有人还觉得奇怪,私下问起会议组织者,得到的回答是模糊的“可能邮件列表出了点问题”。
第二次、第三次,这种“疏忽”变得常态化。
有与他相熟,尚且带着几分书生义气的同事,在茶水间遇到他,压低声音问:“思远,上次那个关于异构集成的讨论会,怎么没见你?你不是最擅长这个吗?”
吴思远正接着热水,闻言,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苦笑,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些微的沙哑:“可能……我之前的思路,和项目组现在的重点方向不太合拍吧。
需要消化一下新精神。”
他没有多说,只是端着杯子快步离开,留下同事在原地,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的办公位置也发生了不易察觉的迁移。
原本,他所在的工位位于项目核心区域,抬头就能看到几位领域带头人的办公室,方便随时交流和请示。
现在,他的座位被调整到了实验室靠窗的角落,虽然光线更明亮,视野更开阔,但却无形中被隔离在了那人流与信息交汇的核心地带之外。
那张桌子上堆积的,不再是写满复杂公式的草稿纸和最新的外文文献,而是一摞摞等待录入和分类的陈旧档案盒。
午餐时间的研究所食堂,曾经是吴思远活跃的另一个“战场”。
他总会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年轻同事围坐一桌,一边吃饭,一边激烈地争论某个技术难点,有时甚至会随手拿起餐巾纸画起示意图。
那时,他眼中闪烁着对未知领域探索的光芒,话语里充满了激情与自信。
但现在,他常常独自一人,端着餐盘,刻意避开人群,选择在食堂最角落、靠近盆栽的位置坐下。
他吃得很快,几乎是机械地将食物送入口中,目光低垂,很少与人对视。快速吃完后,便立刻起身离开,那背影与以往那个神采飞扬、热衷于思想碰撞的年轻人判若两人。
下班后,有细心的同事偶尔会看到,吴思远没有像大多数人一样直接返回宿舍或回家,而是绕到研究所外围那条僻静的林荫道上,独自一人缓缓踱步。
初夏的晚风吹拂着道旁的法桐,树叶沙沙作响,他的身影在斑驳的树影下被拉得很长,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落寞与孤寂。
他有时会停下来,望着研究所主楼那依旧灯火通明的窗户发呆,良久,才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继续漫无目的地走下去。
一些敏感的老研究员,凭借多年在体制内沉浮的直觉,似乎嗅到了什么。
他们不会明说,只是在私下无人时,对着信任的弟子或者老友,摇着头叹息一声:“小吴这孩子,能力是有的,脑子也活络,就是……哎,可能还是太年轻,棱角太分明,需要磨炼磨炼。”
这“磨炼”二字,在研究所的语境里,往往带着一丝不言自明的意味。
然而,在纪律严明的“星火”研究所,公开议论同事是非,尤其是这种涉及工作安排和潜在“问题”的情况,是绝对的大忌。
因此,并没有形成任何确切的流言蜚语,更多的只是一种基于现象的、心照不宣的猜测和观望。
一种无形的隔膜,正在吴思远与他曾经融入的集体之间悄然生成。
这一切,自然都在“夜莺”计划的精密剧本安排之内。
这种“冷处理”和循序渐进的边缘化,比激烈的冲突、公开的批评更符合一个高级科研单位的常态,也更能无声却深刻地传递出某种信号
——你不再被信任,不再被重视,你的前途,在这里似乎看到了天花板。
吴思远,这位被选中的“夜莺”,正完美地进入了他的角色。
他脸上少了往日那种专注于技术难题时的热忱与执着,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沉闷与疏离。
他依然按时完成上级分配的所有工作,效率甚至无可指摘,但他不再主动提出新的想法和建议,在小组会议上也保持着沉默。
那双曾经因为灵光一现而熠熠生辉的眼睛,如今也像是蒙上了一层薄尘,少了那份锐利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