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湿青苔,旧碑立道旁。
近乡情更怯,老马步犹慌。
铁嘴神推算,小仙卦语详。
镖局兄妹聚,笑语满厅堂。
细雨如丝,无声地浸润着道旁的石碑与青苔。那方刻着“十里镇”字样的石碑,在经年累月的风雨侵蚀下,显得格外陈旧斑驳,布满苔痕,默默诉说着岁月的流逝。道口处,一人一马停了下来。
“嘶……”小花仰起头,发出一声轻嘶,用脑袋轻轻蹭了蹭江云帆,催促他前行。显然,这匹老马也认出了通往家乡的道路。
江云帆伸手,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轻轻拍了拍马颈。小花会意,迈开蹄子向前走去,只是那步子,却比平日里小了许多,踏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显得有些迟疑和沉重,仿佛也沾染了主人心中那份近乡情怯的踌躇。
“唉!”看着眼前一人一马明显流露出的情绪变化,跟在旁边的黄小仙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叹,“近乡情更怯,老马步犹慌。我多想也能体会这种感受,只可惜……”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和淡淡的落寞,“我自幼在龙虎山长大,无父无母,也无亲无故。好在,还有一干师兄弟相互关心扶持,也算有个归处。”
江云帆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如此说来,我倒比黄兄弟幸运几分。”他目光望向细雨迷蒙的镇子深处。父母虽早已不在,但青城派的长辈、师兄弟何尝不是他的亲人?还有这百里镖局里的一帮兄弟,那张万年不变的“死人脸”,当然,更少不了那个总爱黏着他的小丫头……想到此处,心底那份因近乡而生的怯意,似乎被一股暖流冲淡了些许。
镇子街道在细雨中显得颇为冷清,小商小贩们早已寻了地方避雨。前方道边,孤零零地立着一座简陋的茅草棚。草棚顶上,挑着一块洗得发白的长布条,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铁嘴神算!”黄小仙看清布条上所书,不禁乐道:“哟,遇上同行了,走,过去看看!”说着翻身下马,径直走了过去。
草棚内,那位算卦先生正百无聊赖。他斜靠在一张旧木椅上,双脚大大咧咧地搭在面前的破木桌上,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反复说着那套不知用了多少年的揽客套话:“南来的,北往的,走过路过切莫错过!神算铁嘴,测福祸,断姻缘,包算包满意,算不准不要钱啰喂!”
当两人草棚之时,他分明是听到了声响,只见得他双脚一收,身板一正,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右手摇一把羽扇,左手轻轻捋着山羊胡,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他双眼微睁,看着走进来的黄小仙。
“哎呀呀!这位尊驾,印堂发暗,头顶隐有黑气缭绕!不妙,大大的不妙!依在下看来,三日之内,恐有血光之灾啊!”
黄小仙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断言吓了一跳,不满地嚷道:“我说这位大叔,您这一言不问,开口便诅咒于我,未免太不厚道了吧?”
铁嘴神算双眼眯得更细了,羽扇轻摇,一副高深莫测之态:“道可道,言可言。话出我口,话入你耳。信与不信,全凭尊驾心意,在下不过是依面相直言罢了。”
黄小仙撇撇嘴,带着几分少年人的不服气,挺了挺胸膛:“实不相瞒,小道我自幼熟读《易经》、《命理》,卜卦算命也是我行走江湖赖以糊口的本事之一。您想诓骗我?怕是不容易!”
铁嘴神算闻言,非但不恼,反而露出一丝了然的笑容:“准与不准,灵与不灵,一试便知真假。”
“好!”黄小仙来了劲头,“那我便要考你一考!就算算我的师承门派,若算得准,我便服你!”他走到桌边,接过对方递来的毛笔,蘸了墨,在桌面的白纸上刷刷几笔,写下一个遒劲有力的“仙”字。
铁嘴神算看了一眼,然后闭目掐指,口中念念有词:“人是人,山是山,人山则为仙,要问仙山何处有,有诗赞曰,结庐龙虎炼丹山,疗疾迁川远路间,五斗真人参宿咒,三天正法列仙班,伏妖手指开魔岭,变箭莲荷扣圣关,元祖天师凭教化,千秋治乱辨忠奸。不知我算得可准?”
黄小仙本来是一脸的不相信,可听到最后却讶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道:“嗯嗯嗯,先生神算啊!”
铁嘴神算面露得意之色,羽扇摇得更从容了:“不敢当,不敢当。在下不才,乃鬼谷神算第三十六代嫡系传人。区区测字断命,小道而已。”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卖弄,“我不但能算你师承门派,还能仅凭相面,便断出你的姓氏来!”
黄小仙刚平复的惊讶又涌了上来,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可能!这绝无可能!姓氏如何能从面相看出?”
铁嘴神算再次闭目掐诀,口中念念有词:“天地出玄黄,宇宙尽洪荒,日月有盈昃,辰宿满列张。看尊驾一身杏黄道袍,小脸蜡滋黄,手抱黄鼠狼,我断定,阁下——姓黄!”
“这……这……”黄小仙彻底懵了,想到对方刚才断言的血光之灾,他心头一紧,立刻收敛了所有怀疑,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礼:“先生真乃神人也!先前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敢问先生,这血光之灾……该如何破解?”
“嗯,孺子可教也!”铁嘴神算满意地点点头,一副高人姿态,“既然你诚心求教,我便赐你一字,或可助你逢凶化吉!”他拿起笔,在白纸上刷刷写下一个字。
“口?”黄小仙看着那个字,疑惑道,“先生是告诫我要管好自己的嘴?祸从口出?”
“天机不可泄露!不可说,不可说啊!”铁嘴神算神秘莫测地摇着头,伸出手掌,掌心向上,“承蒙惠顾,卦金纹银一两!”
黄小仙正想掏银子,身后的江云帆却是按了按他的肩膀,道:“本山大叔,他可是我朋友,你怎么忽悠到他头上了?”
铁嘴神算伸出的手一顿,悻悻然收了回来,对着江云帆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许久不见,一见面就拆你叔的台,小子,你这可不厚道啊!”
“忽悠?不能吧?”黄小仙看看江云帆,又看看本山大叔,满脸困惑,“他明明算得奇准无比啊!”
江云帆忍俊不禁,笑着揭穿:“他呀,不仅有一张铁嘴,还有一双顺风耳,隔着半里地都能听到你说话,凭这一本事,他可是没少跑到人家夫妻房外听墙角。”
黄小仙恍然大悟,感情自己二人的对话早就落入他的耳中,此时再看过去,虽然还是一副和蔼的模样,但哪还有什么仙风道骨,倒像是一猥琐大叔。
“咳咳,怎么说我也是你长辈,哪能当外人揭长辈的……”被提起丑事,本山大叔有些尴尬,他抬起头来对着江云帆的脸庞扫了一眼,却是脸色大变,道:“你小子!”说着从桌下拿出一龟壳,其内投入三枚铜钱,然后摇动龟壳,六次之后伸手将铜钱洒出。
“叮叮……”铜钱散开,其中一枚满桌面打着转,几次眼看就要跌出桌子边沿,却又险之又险的转了回来。
本山大叔死死盯着那枚打转的铜钱,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小子!你……你这次在外面到底惹了多大的祸事?!据这文王六爻卦象所示,此乃大凶之兆!九死一生,险象环生啊!”
江云帆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坦然一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自身事,自己知。”
“不过,这卦象却也并非无解!”本山大叔眼盯着打转那枚铜钱,忽然伸手将之按停,笑道:“看,这不解了吗?”
江云帆不明其中道理,但黄小仙却是深释其中门道,他惊呼:“好家伙,原本大凶之卦,现在却是……非吉非凶的,看不懂看不懂!”
“看不懂就对了,至少不是绝户之卦!”本山大叔收起龟壳铜钱道。
江云帆心头微动,抱拳郑重问道:“不知可有破解之法?还请指一条明路。”
本山大叔捋着山羊胡,又恢复了那副高深莫测的神棍模样,摇头晃脑,拖长了腔调:“天机不可泄露!卦语有云:卦不敢算尽,因天道无常;情不敢置身,恐大梦一场。多说无益,徒乱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