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骨道人功成身退,当夜便离开了沈府,不知所踪。只是他离去时,身形佝偻,脚步虚浮,仿佛苍老了二十岁,那装着酬金的包袱,在他肩上显得异常沉重。
沈玉书“病愈”的消息很快传开,泉川镇为之震动。然而,喜悦并未持续多久。
首先便是沈玉书自身的变化。他变得极其畏光,白日里精神萎靡,喜欢蜷缩在阴暗潮湿的角落。而一到夜晚,尤其是月圆之夜,他便精神亢奋,双眼在黑暗中泛起幽幽蓝光。他开始极度渴望水分,不仅大量饮用,更要求卧房内时刻摆放数个盛满清水的大缸,他时常将手臂甚至半个身子浸入其中,一泡便是数个时辰。
他的饮食习惯也彻底改变,对熟食兴趣缺缺,反而对生冷的鱼虾,尤其是带着血的生鱼,表现出近乎疯狂的渴望。一次,下人甚至发现他躲在厨房,生撕活剥了一条鲜鱼,满嘴血腥,眼神狂乱。
更令人不安的是他的身体。那异样的白皙皮肤下,开始隐隐浮现出细密的、如同鱼鳞般的纹路,触摸之下,冰冷而滑腻。他的指缝之间,也出现了淡淡的、类似蹼膜的肉质连接。
沈万金请来大夫,却都诊断不出所以然,只说是大病初愈,体质有变。但沈万金心中那不安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
而这,仅仅是开始。
半月之后,沈府开始出现怪事。
先是负责处理那鲛人尸体的两名心腹家丁,在一个雨夜,被发现溺死在府中后花园的观赏池塘里。那池塘水不过齐腰深,两人却面容扭曲,眼球突出,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仿佛是被什么东西按在水中活活憋死。他们的皮肤,也呈现出一种不祥的、被水长时间浸泡后的肿胀和苍白。
紧接着,曾参与出海捕捉鲛人的那几名亡命船夫,接连遭遇不测。有人在家中沐浴时,浴桶里的清水突然变得如同胶漆,将其牢牢粘住,溺毙其中;有人夜晚行走于河边,被无形之力拖入水中,找到时浑身布满深可见骨的撕裂伤,像是被巨大的鱼鳍划过;还有人竟在干燥的陆地上,离奇地全身脱水,变成一具焦黑的干尸,仿佛被烈日暴晒了数月,偏偏那几日阴雨连绵。
他们的死状,皆与水有关,且一个比一个凄惨恐怖。
恐惧如同瘟疫,开始在沈府内部,乃至整个泉川镇悄然蔓延。人们私下议论,说是沈家得罪了海里的东西,招来了报复。
沈万金日夜难安,他猛然想起那鲛人临死前怨毒的眼神,想起玄骨道人所说的“有伤天和”。他试图找出那剩余的两颗丹药,想要将其丢弃,却惊恐地发现,收藏丹药的密室墙壁上,不知何时,凝结出了一层厚厚的、带着海腥味的盐霜,而那玉丹盒,竟冰冷刺骨,无法触碰。
与此同时,沈玉书的状况进一步恶化。
他的双腿开始出现萎缩、粘连的迹象,行走变得困难。某个清晨,婢女在他床榻上,发现了大片湿漉漉的、带着鱼腥味的黏液,以及几片……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坚硬的鳞片!
而沈万金自己,也开始在深夜,听到从府中水井、池塘,甚至是从儿子房间里,传来若有若无的、与那夜海蚀洞中一般无二的、泣血般的鲛人哀歌!
诅咒,并未因丹药的炼成而消散。
那取自活体的“鲛人胎”,蕴含着母体最深的怨念。它并未被炼化,反而像一颗邪恶的种子,在沈玉书的体内,在沈家的宅邸中,“生根发芽”了。它不仅要吞噬服药者的肉身与灵魂,更要将所有沾染了此事因果的人,拖入无边的水狱!
说书人说到这里,缓缓抬起手,指向茶馆角落里那不断扩大的水痕。
“看,这便是怨念,已侵染至此。”他声音幽冷,“沈家已成鬼蜮,那沈玉书是人非人,是鲛又非鲛。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那最后一颗未被服用的丹药,又将引出何等灾殃?”
茶馆内,无人动弹,唯有那水痕边缘,似乎又悄然向外,蔓延了一丝。空气中弥漫的腥咸,令人几欲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