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妖动作一滞,低头看着腿边的幼子,那冰冷彻骨的杀意,竟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动摇。这或许是它在这世上,仅存的血脉与牵挂了。
小狼崽见父亲停下,又转身跑到吓瘫在地的马老七身边,并没有攻击,而是用鼻子轻轻嗅了嗅,然后回头,对着狼妖,发出更加哀戚的呜声,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这一幕,让暴虐的狼妖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它看着幼子,又看看手中即将断气的马铁柱和炕上已然半疯癫、如同行尸走肉的马老七,那双幽蓝的眼中,翻腾着无尽的仇恨、痛苦,以及一丝……源自血脉亲情的挣扎。
百年修行,妻离子散,血仇如山。可眼前这唯一的骨血,那哀哀的祈求,像一根针,刺入它被仇恨冰封的心。
良久,狼妖猛地发出一声压抑着无尽痛苦与愤怒的长啸,震得屋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它狠狠地将马铁柱掼在地上,马铁柱摔得昏死过去。
它走到炕边,看着蜷缩一团、口角流涎、已然彻底废掉的马老七,眼中闪过一丝极致的厌恶与……一丝解脱。它没有再下杀手,只是伸出利爪,在马老七脸上划下三道深可见骨的血痕——这是狼族标记仇敌、令其永世蒙羞的方式。
“杀你,污我的爪。”狼妖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少了那份必杀的决绝,“让你活着,活在无尽的恐惧与耻辱里,才是对你最好的惩罚。”
它最后看了一眼幼崽,又扫过昏死的马铁柱和整个靠山堡的方向,声音如同风雪般扩散开来:
“马家罪责,以此为止。若再有人伤我狼族子孙,必屠尽全村,鸡犬不留!”
声音滚滚,传遍靠山堡每一个角落,清晰地烙印在每一个村民的灵魂深处。
说罢,它俯身叼起幼崽的后颈,身形化作一道白影,融入门外漫天风雪之中,消失不见。那恐怖的威压与寒意,也随之散去。
……
马铁柱断了一臂,侥幸捡回性命。马老七脸上带着那三道狰狞的狼爪疤,彻底疯了,没熬过那个冬天,便在某个雪夜,嚎叫着“狼来了”,冲出屋外,冻毙在雪地里。
靠山堡的村民,经历了这场无妄之灾,对深山老林充满了敬畏。他们谨记那夜的警告,再无人敢踏入老狼沟狩猎,甚至平日里见到落单的野狼,也会主动避开。村中老人更是立下规矩,告诫后辈,山中之物,皆有灵性,不可轻辱。
只是,偶尔在月圆之夜,雁回山深处,还是会传来一声声苍凉孤寂的狼嚎,仿佛在祭奠逝去的亲人,也仿佛在警示着莽莽山林中,那不容侵犯的法则。
说书人缓缓坐倒,仿佛耗尽了所有心力。那盏油灯,火苗最后跳动了一下,终于彻底熄灭,茶馆内陷入一片纯粹的黑暗与寂静。
黑暗中,只传来他一声悠长、疲惫,仿佛也历经了那场风雪的叹息:
“唉……冤冤相报何时了。这世间仇恨,如同雪球,越滚越大,终至无法收拾。马老七贪念招祸,自食恶果;狼妖复仇酷烈,却也失了至亲,孤苦余生。可见这为人处世,还需心存敬畏,留有余地,方是长久之道啊。”
“好了,这狼妖索命的故事,到此……终是了了。夜已深,诸位,散了吧。”
茶馆内,良久无声。众人默然起身,悄然离去,仿佛那北地的风雪与苍凉的狼嚎,仍萦绕在耳边,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