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空空如也。
《月下抚琴图》连同画轴,已彻底消失,只在墙壁上留下一片焦黑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如同什么东西被焚毁后的焦糊味,以及一缕若有若无的、冷冽的幽香。
她……不见了。画毁了,她呢?是凝聚了魂魄,还是……真的魂飞魄散了?
巨大的茫然与悲痛淹没了他。他挣扎着起身,踉跄着再次走向那座废园。
角门依旧虚掩。园内,晨雾未散,草木含露。他怔住了。
那棵枯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海棠树下,原本干裂的泥土,竟冒出了点点新绿!而在树根旁,一株极其瘦弱的、含着露珠的白色花苞,在熹微的晨光中,微微颤动。
与此同时,他感到一股极淡极淡、却无比熟悉的冰凉气息,萦绕在园中,不再依附于任何器物,而是自由地、哀伤地,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那气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接近他,仿佛无声的陪伴。
他明白了。
画烬,魂未散。他以自身几乎全部的生机与痴念为代价,强行留住了她即将消散的魂魄,使她得以脱离画的束缚,却也……永远失去了与她清晰交流的可能。她成了一缕真正无依的游魂,或许能感知到他,却再无法回应。而他那破败的身体,也已是风中残烛,时日无多。
没有想象中的狂喜,也没有彻底的绝望。沈墨言缓缓走到那株白色花苞前,蹲下身,伸出手指,极轻极轻地,虚虚拂过那冰凉娇嫩的花瓣。
一滴温热的泪,终于从他干涸的眼角滑落,滴入泥土,转瞬不见。
他就在这废园中,那棵重焕生机(或许是因为她的魂气滋养)的海棠树下,搭了个简陋的草棚。他不再离开,靠着村民偶尔的接济和采摘野果度日。他时常对着空气自语,或是抚摸着那株始终不曾绽放、却也未曾枯萎的白色花苞,一坐便是一整天。
有人说他疯了,为了个女鬼耗尽了性命。也有人夜归时,隐约听到废园中,除了风声,还有极轻微的、仿佛女子叹息的声音,与书生低低的絮语相伴。
一年后,一个秋雨潇潇的黄昏,有人发现沈墨言安静地躺在草棚中,已然气绝。他面色苍白,嘴角却带着一丝奇异的、平和的微笑。手中,紧紧攥着一片早已干枯的、白色的花瓣。
而那株海棠树下的白色花苞,在他离去的那一夜,悄然凋零,化作了一抔尘土。
苏园,自此彻底沉寂。再无琴声,再无叹息。唯有那棵海棠,年年春天,会开出满树凄艳的、血红色的花朵,风吹过时,花瓣如雨飘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冽的幽香,仿佛在无声诉说着一段跨越生死、却终究……爱而不得的悲歌。
(醒木轻落,余音袅袅,茶肆内一片寂静,唯有窗外风声呜咽)
说书人默然良久,方缓缓抬眼,目光扫过众人唏嘘的面容,声音沙哑而沉静:
“诸位,这‘画魂’一曲,终是唱完了。沈墨言以命续魂,是痴是傻?顾氏得脱画缚却永失言语,是幸是不幸?这世间情爱,或许本就如此,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他们一个求不得放不下,一个得了自由却永困孤寂,谁又能说清,这结局,是悲是喜?”
“老朽只能说,情之一字,重若千钧,痴儿怨女,古往今来,莫不如是。但有所执,必受其累。可若人人皆能慧剑斩情丝,这红尘万丈,又该何等寂寥?罢了,罢了,故事终了,曲终人散,诸位,且各自珍重吧。”
“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