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同檐(中)(2 / 2)

离开落霞坳,沈青书一路疾行,直到日上三竿,抵达了一个热闹的集镇,寻了家客栈住下,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他将昨夜的经历细细回想,只觉得匪夷所思,却又真实得可怕。那脚步声,那叹息,那唱戏声……绝非幻觉。

在客栈休整了一日,沈青书的精神恢复了些,但总觉得身上似乎沾染了那老宅的阴气,有些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寒意。他本欲继续赶路,谁知当晚,他便发起了低烧,梦境纷乱,总能看到一个穿着旧式衣裙的白影在眼前晃动,听到那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如此耽搁了两三日,病情才见好转。盘缠所剩无几,他必须尽快找到营生,或是赶到省城寻找同乡接济。

这日,他在镇上一家当铺门前,看到贴着一张招学徒的启事,便进去询问。那当铺掌柜是个干瘦的老头,戴着瓜皮帽,眼神精明。他见沈青书是个读书人,识文断字,倒也满意。闲谈间,沈青书无意中提及自己前几日曾路过落霞坳,在村外一处老宅借宿了一晚。

那掌柜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猛地一凝,放下手中的算盘,仔细打量了沈青书几眼,声音有些异样:“后生,你说的……可是村尾那间青砖黑瓦的吴家老宅?”

“正是。”沈青书点头。

掌柜的倒吸一口凉气,压低声音道:“你小子……胆子忒大了!那地方也敢住?”他凑近了些,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恐惧和探究的神色,“你……昨晚在那宅子里,可曾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沈青书心中一动,便将那夜的经历,隐去了自己吓瘫的细节,简略地说了一遍,尤其提到了那湿漉漉的脚步声和后院的唱戏声。

掌柜的听罢,脸色连变,半晌,才重重叹了口气,喃喃道:“果然……果然还在啊……”

“掌柜的,您知道那宅子的事?”沈青书连忙追问。

掌柜的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四周无人,才低声道:“那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了。那吴家,本是当地乡绅,吴员外有个独女,名叫吴念蓉,年方二八,貌美如花,最爱听戏唱曲,尤其痴迷《牡丹亭》。后来……唉,后来不知怎的,竟与一个路过唱戏的戏子有了私情,珠胎暗结。”

“吴员外发觉后,勃然大怒,认为辱没门风,将那戏子乱棍打出,生死不知。又将吴小姐锁在后院绣楼,逼她堕胎。那吴小姐性子刚烈,抵死不从。在一个雷雨之夜,她……她竟穿着一身白衣,投了后院的那口深井自尽了!”

“后来吴家染上瘟疫,阖家死绝,都说……是那吴小姐怨气不散,回来索命啊!”掌柜的声音愈发低沉,“你听到的唱戏声,想必就是那屈死的吴小姐……她生前最爱,便是那《牡丹亭》。而那脚步声……听说她投井那晚,便是赤着脚,浑身湿透地从后院跑回绣楼……莫非,她还在重复死前的景象?”

沈青书听得浑身发冷,原来那夜与他“同檐”而处的,竟是这样一个怨念深重的溺死之鬼!那湿漉漉的脚步声,那哀怨的《牡丹亭》……一切都对上了!

“那……那楼梯下的……”他声音干涩地问。

掌柜的摇了摇头,眼神晦暗:“那就不知道了。吴家上下死了十几口,谁知道还有哪个……没走呢?”

沈青书辞了当铺的活儿,失魂落魄地回到客栈。他本以为离开落霞坳便安全了,此刻才知道,自己竟与那样一段惨烈冤屈的往事产生了交集。那吴小姐的怨魂,似乎并未因他的离开而彻底放过他。

是夜,沈青书又梦到了那所老宅。这一次,他看得更清楚了。梦中的他,仿佛不受控制地走上了二楼,推开了一间厢房的门。

房内,一个穿着白色寝衣、浑身湿透、长发贴面的女子,正背对着他,坐在梳妆台前。台子上,放着一套叠放整齐的、猩红色的戏服。

那女子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来……

沈青书猛地惊醒,冷汗涔涔。

他坐起身,下意识地摸向枕边,想喝口水压惊。

手指却触碰到了一片冰凉湿滑的布料。

他低头一看——

借着窗外朦胧的月光,他赫然看见,自己的枕边,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套猩红色的、做工精致的戏服!那戏服的衣襟上,还用丝线绣着细小的牡丹花纹!

正是他梦中见到的那一套!

说书人猛地刹住话头,抓起惊堂木,却迟迟没有落下。他的胸口微微起伏,眼中带着一丝真正的惊悸。 诸位,您听听!那溺死的鬼,她跟出来了!她不仅入了沈书生的梦,更是将那象征着她生前挚爱与死后怨念的猩红戏服,送到了他的枕边!这已不是简单的“同檐”,这是如影随形,是阴魂不散!沈青书该如何摆脱这纠缠?那套不祥的戏服,又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