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老人今夜没有点灯。他枯坐在一片浓稠的黑暗里,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短暂映出他脸上深深的皱纹,以及桌上那个半尺来高的物件——一个穿着戏服的木偶。
“残荷月影,情缘已了。”老人的声音在雷声间隙里飘出,带着雨水的湿冷,“今夜,老朽不说风月,只说这‘血衣戏偶’,一个戏班,一场夜半开锣、观者无归的……索命戏。”
民国初年,时局动荡。一个名为“德庆班”的草台戏班,为避战乱,辗转来到南方一个偏僻的山村——落魂坡。村名不祥,村民也大多面黄肌瘦,眼神躲闪。班主姓吴,是个走南闯北的老江湖,虽觉此地古怪,但连日的阴雨和空瘪的钱袋让他决定在此歇脚,唱上几台戏,挣些盘缠。
村里唯一的空房,是山脚下那座废弃多年的老戏台,据说曾是前清一个乡绅所建,后来乡绅家破人亡,戏台也就荒废了,平日连小孩都不敢靠近。戏台后台堆满了残破的箱笼,蛛网密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的灰尘和霉烂气味。
班子里一个叫小癞子的年轻武生,在清理角落时,从一个锁着的樟木箱底,翻出了这个戏偶。它约半尺高,做工极其精美,面容似男似女,眉眼描画得栩栩如生,嘴角微微上翘,带着一种诡异的笑意。身上穿着一件褪色但依然能看出原本鲜红的大红戏服,面料细腻,触手冰凉。
“嘿,这玩意儿挺邪乎啊!”小癞子掂量着戏偶,觉得沉甸甸的,不像是普通木头。
“快扔了!”班主吴老倌瞥了一眼,心头莫名一跳,厉声喝道,“这地方邪性,别乱动东西!”
小癞子嘴上应着,却觉得这戏偶稀罕,偷偷藏进了自己的行囊。
是夜,风雨交加,雷声隆隆。戏班众人挤在后台破烂的厢房里,听着外面鬼哭狼嚎般的风声,难以入眠。半夜,小癞子被尿憋醒,迷迷糊糊起身,隐约听到前台的戏台上,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嗓音尖细,忽高忽低,在这雨夜里听得人汗毛倒竖。
“谁他妈大半夜不睡觉,嚎丧呢!”小癞子骂了一句,提着裤子循声走去。
推开通往戏台的那扇破门,他愣住了。戏台上空无一人,只有那冰冷的月光偶尔透过破旧的屋顶缝隙洒下。但那唱戏声,却仿佛就在耳边!
他揉了揉眼睛,借着忽明忽暗的闪电,猛地看见——那个被他藏起来的红衣裳戏偶,不知何时竟端端正正地坐在舞台正中的一把破椅子上!它面向着空无一人的观众席,小小的嘴巴似乎在微微开合,那诡异的唱腔,正是从它那里发出的!
小癞子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跑回厢房,语无伦次地说了刚才所见。众人只当他做了噩梦,或是被雨淋坏了脑子,骂骂咧咧地又睡下了。
然而,第二天清晨,人们发现小癞子不见了。他的被褥冰凉,行李散落一地,唯独那个红衣戏偶,又好好地躺在他的包袱皮里,嘴角那抹笑意,似乎更深了些。
班主吴老倌心里发毛,命令谁也不准再碰那邪门玩意儿,打算天一亮就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可偏偏此时,雨下得更大了,山洪冲垮了唯一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