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弈魂(2 / 2)

这一夜,月黑风高,并无雷雨。林忘筌自觉棋艺已臻化境,有信心与那“弈魂”一决高下,甚至……将其征服,彻底吸纳其棋道精髓。他焚香净手,郑重坐于棋桌前,双手按上温润依旧的木质。

意识瞬间被拉入那片熟悉的虚无棋枰。对面的黑影凝实了许多,甚至能隐约看出一个古老袍服的轮廓,那双幽眸中的光芒,带着一丝戏谑与贪婪。

这一局,林忘筌倾尽所有,着法凌厉无比,竟一度占据上风。眼看胜利在望,他心中狂喜,意念催动,落下决胜一子!

然而,就在白子落定的瞬间,异变陡生!

整个虚无棋盘剧烈震颤,对面的黑影发出一阵无声的尖啸,林忘筌只觉头颅如同被利斧劈开,剧痛难当!那黑影猛地膨胀,化作一股浓稠如墨的黑气,顺着无形的联系,疯狂涌入他的七窍!

“呃啊——!”林忘筌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想挣脱,却发现自己的意念如同被蛛网粘住的飞虫,动弹不得。

“愚蠢!”那冰冷的意念带着无尽的嘲讽与饥渴,在他识海中炸响,“你以为你在弈棋?不过是我挑选血食的游戏!百年孤寂,终得一副上佳魂壳!你的棋才,你的执念,皆是我最好的饵料!如今,棋局终了,你的魂,归我了!”

林忘筌的意识被疯狂撕扯、吞噬。他感到自己的记忆、情感、对棋道的所有领悟,正被那古老的、充满怨毒与寂寥的异物蛮横地覆盖、抹除。他“看”着自己的身体缓缓站起,动作带着一种陌生的僵硬,脸上浮现出一种他绝不会有的、阴冷而满意的笑容。

“我……才是林忘筌……不!我……是弈魂……不!”最后的念头在无尽的黑暗中湮灭。

第二天,瞎眼婆婆又来敲门,许久无人应答。她推开门,一股浓烈的死寂之气扑面而来。只见“林忘筌”端坐棋桌前,面色红润,眼神却空洞无物,正用苍白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空无一子的棋盘。他对婆婆的到来毫无反应,口中反复喃喃着一句古老晦涩的棋诀,声音沙哑,非男非女。

婆婆吓得连滚带爬逃离了老屋。

自此,边陲小城多了个怪人。他时而清醒,能与人谈论棋道,言语精深,令人叹服;时而疯癫,对着空棋盘或老槐树自言自语,状若癫狂。更有人传言,深夜路过那老屋,能听到里面传来持续不断的、令人心悸的落子声,以及两种截然不同的、争执着什么的诡异笑声。

真正的林忘筌,其残存的意识碎片,被永远禁锢在那张槐木棋桌的纹理深处,与历代被吞噬的棋痴残魂一同,承受着永无止境的、自己与自己搏杀的棋局折磨。他的绝望与不甘,化为新的养料,滋养着那古老的“弈魂”,等待着下一个痴迷此道、自投罗网的“知音”。

说书老人停下擦拭的动作,将那块素白手帕轻轻覆盖在桌面上,遮住了那片盘根错节的暗红木纹。

茶馆内,众人屏息凝神,只觉得身下的座椅、面前的茶桌,都仿佛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那木纹看去,也似乎多了几分诡谲。

油灯的火苗恢复了昏黄,却再也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阴寒。

“弈者,意也。执念过甚,则意乱神迷。”老人幽幽道,“以为在驾驭力量,实则为力量所驭。以为在追求至高,实则已坠无间。诸位,痴迷一道,勿忘本心。莫待魂寄异物,方知我非我,弈非弈。”

“今夜,真的散了。”

黑暗彻底吞没了茶馆,唯有那被白帕覆盖的桌面,微微隆起一个模糊的轮廓,像一盘永远下不完的、吞噬魂魄的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