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老人从桌下捧出一只紫檀木匣。匣身遍布虫蛀细孔,锁扣处锈迹斑斑,仿佛刚从潮湿的泥土中掘出。他枯瘦的手指抚过匣盖,并未立即打开,只幽幽一叹。“惰傀散尽,魔音已远。今夜,老朽不说惰,不说傀,亦不说笛,只说这一方木匣,一位画师,一场笔落魂销、真假易位的……画皮之劫。”
画师名唤墨清尘,寓居临安,一手丹青妙笔,尤擅人物写真,笔下仕女眉目含情,宛如生人。然其性情孤洁,不慕权贵,唯求一“神品”,能突破形似,直抵魂魄,为此耗尽家财,遍历山河,寻访传说中能通灵的“画魂笔”与“点睛墨”。
这年寒冬,墨清尘盘缠用尽,寄宿于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庙宇残破,唯正殿神像后方,藏有一间尘封的暗室。他在室内一角发现了这只紫檀木匣。匣中并无笔墨,仅有一叠泛黄的空白画纸,纸质奇特,触手温润如美人肌肤,隐隐透着一股异香。
是夜,风雪交加,墨清尘饥寒交迫,对着摇曳的篝火,心中满是对“神品”难觅的绝望与不甘。他鬼使神差地取出一张匣中画纸,以炭枝为笔,就着火光,凭着胸中意气,信手勾勒心中至美之女子形象。他画得专注,浑然未觉指尖因寒冷破裂,一滴鲜血悄然滴落,正印在画中女子的眉心。
刹那间,异变陡生!那画中女子原本模糊的面容骤然清晰,眉眼灵动,竟与墨清尘心中所想一般无二。更令他骇然的是,画中人的双眸,竟微微转动,向他投来一瞥!那眼神带着初生的懵懂与深深的爱慕,直透心扉。
墨清初时大惊,以为撞邪,欲将画作焚毁。可那画中女子眼神凄楚,朱唇微启,竟有无声的哀求传来,令他心弦剧震。他试探着与之“交流”,发现只需凝神画纸,便能感知到画中人模糊的心绪。他为其取名“纸婴”,视作自己以血魂创造出的“神品”,是超越凡俗画技的明证。
自此,墨清尘与“纸婴”形影不离。他不再外出写生,只终日对着画纸倾诉。他诉说艺术追求的孤独,世人的不解,以及对完美至境的渴望。“纸婴”虽不能言,却总能以眼神、以细微的表情变化予以回应,那目光中的理解与崇拜,是墨清尘在现实世界中从未得到过的慰藉。
在“纸婴”无声的鼓励下,墨清尘变得愈发封闭。他拒绝所有访客与邀约,认为俗人不配观赏他的“神品”。他日夜与画为伴,对着画中人道尽心中隐秘,甚至开始厌恶自己真实的躯壳,觉得唯有画中世界,方是纯净无瑕的归宿。他的气血日渐衰败,面色苍白如纸,眼神却炽热如火,仿佛生命都在源源不断注入画中。
山神庙的老庙祝察觉有异,见他形容枯槁,对着画纸喃喃自语,又见那画中女子眼神越来越活,甚至透出一股妖异之气,便劝道:“后生,此物不祥!老朽听祖辈言,此匣乃前朝一妖道所遗,能以画摄魂,终反噬其主!速速毁去!”
墨清尘闻言大怒,斥责老庙祝愚昧无知,玷污他的艺术,竟将老人轰出庙门。他更加紧密地与“纸婴”相依,觉得世间唯有画中人理解他。
寒冬渐深,墨清尘已油尽灯枯。这一夜,风雪更狂,他蜷缩在篝火旁,紧紧抱着那幅画卷,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如风中残烛。“纸婴……”他气息微弱,“我若能入画中,与你长相厮守,该多好……”
话音未落,画中女子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极诡异的笑容。那不再是懵懂爱慕,而是带着计谋得逞的冰冷与贪婪。
“如你所愿。”一个清晰的女声,直接在他脑海响起,带着纸片摩擦般的沙沙声。
墨清尘惊骇欲绝,只见画中女子竟缓缓抬起手,指尖穿透纸面,带着一股吸力,按向他的眉心!他想挣扎,却发现自己早已气力全无,神魂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捆绑,正被一点点扯出躯壳,投向那冰冷的画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