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终于靠了岸。少年连滚带爬地跳下船,药包都忘了拿,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连声道谢都顾不上。
胡三默默系好船缆,拿起少年遗落的药包,拍了拍上面的水渍,望着少年消失的方向,摇了摇头。他弯腰收拾船具时,动作忽然僵住了。
船帮吃水线附近,湿漉漉的木板上,赫然印着几个小小的、模糊的泥水手印!那手印纤细,绝非他这双老槁的手,倒有几分像……像刚才水里那东西的,只是小了一圈。
胡三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他直起身,并未擦拭那些手印,只是提着那包药,步履蹒跚地走向河岸边不远处一座低矮的茅屋。那是他的家。
茅屋里亮着豆大的油灯,一个身形佝偻、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坐在灶前,眼神呆滞,口角流涎,喃喃地念叨着什么。她是胡三的老伴,几年前在河边洗衣,失足落水,虽被胡三拼命救起,却吓丢了魂,成了这般模样。
胡三把药包放在灶台上,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冷水,准备洗脸。水瓢凑到面前,他无意中瞥了一眼水缸里晃动的倒影。
倒影里,除了他自己那张苍老疲惫的脸,似乎……还有一个模糊的、湿漉漉的影子,紧贴在他身后,一双白蒙蒙的眼睛,正透过水影,无声地注视着他。
胡三动作顿住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惊慌。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水中的倒影,看了很久。最后,他伸出手,搅乱了那一缸清水。
窗外的乌衣河,依旧在黑暗中哗哗地流着,永不停歇。没人知道,那河里究竟藏着多少未寒的尸骨,多少徘徊的怨灵。也没人知道,老渡夫胡三的沉默里,到底背负着多少与那“水鬼影”纠缠不清的过往。
说书老人缓缓直起腰,吹熄了油灯。
茶馆内陷入一片死寂,仿佛能听到每个人急促的心跳和那若有若无的、来自河底的刮擦声。
黑暗浓稠得化不开。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那河里的东西,不要你的契约,也不要你的阳寿,它只要一个替身,一个影子,一个……能感受到它无边孤寂的活物。下一次,当你靠近深水,可曾感觉脚踝发凉?可别回头,也许……它正贴在你身后,等着你与它一同,看清那水下的世界。”
“今夜散了,路过水边,当心……自己的倒影。”
寂静中,似乎真有水珠,从屋檐滴落,嗒……嗒……嗒……,敲在每个人的神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