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老人今夜未持一物,只是佝偻着背,影子被油灯拉得细长,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像极了某种湿漉漉的东西爬行过的痕迹。“金猊噬运,香火成魔。今夜,老朽不说兽,不说魔,只说那河里的东西,一个渡夫,一场无声无息、如影随形的……水鬼纠缠。”
乌衣河畔的老渡夫胡三,撑了四十年的船,皮肤被河风河水浸得黝黑起皱,像块老榆木疙瘩。他寡言,眼神总是浑浊地望着河面,仿佛能看透那黄浊河水下的东西。近些年,河水越发不太平,尤其盛夏雨水多时,河心那处名叫“鬼旋涡”的地方,总传出些怪事。淹死的人比往年多,捞上来的尸首,脚踝上常带着几道清晰的、发青的指痕,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攥过。
胡三不怕,他习惯了。这夜,月黑风高,河面漆黑如墨,只闻水声哗哗,拍打着破旧的船帮。他正要收船回家,岸上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一个带着哭腔的年轻声音:“船家!船家等等!渡我过河,求求您!我娘病重,等着我抓药回去!”
是个半大的小子,约莫十五六岁,衣衫单薄,满脸焦急,怀里紧紧抱着个油纸包。胡三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少年郎急得要哭出来的脸,那浑浊的眼珠动了动,哑声道:“上来吧。河心浪大,坐稳了。”
乌篷船离了岸,吱吱呀呀地划向对岸。行至河心“鬼旋涡”附近,水流果然变得湍急诡谲,小船开始不受控制地打转。少年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抓住船帮。胡三却似无所觉,依旧一篙一篙,沉稳地撑着船。
就在这时,船底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撞上了船底。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声音不大,却极有规律,一下一下,敲在人的心尖上。少年惊恐地望向胡三,却见老渡夫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撑篙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浑浊的目光扫过漆黑的水面。
那敲击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刮擦声。嗤啦……嗤啦……像是长长的指甲,正沿着船底木板,慢慢地、一下下地刮着。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已经到了船边。
少年吓得浑身发抖,牙齿打颤,几乎要哭出来。他下意识地往船中间缩了缩,离那水声远些。胡三忽然低喝一声:“莫看水里!”
已经晚了。少年终究没忍住,颤抖着、一点点地,将头探出船帮,望向那发出声响的漆黑水面。
水面之下,并非全然黑暗。借着极其微弱的天光水影,少年看到了一张脸!一张泡得肿胀惨白、五官模糊的脸,紧贴着船帮!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两颗白蒙蒙的眼球,正直勾勾地“看”着他!湿漉漉的头发像水草般缠绕在脸旁,一张嘴微微张开,露出黑洞洞的口腔。
那东西似乎察觉到少年的注视,白蒙蒙的眼球缓缓转动,对准了他。一只浮肿惨白、指甲缝里塞满淤泥的手,悄无声息地伸出水面,朝着少年抓来!
少年吓得魂飞魄散,一声尖叫卡在喉咙里,整个人僵住了。眼看那冰冷的手就要触到他的脚踝——
“哼!”胡三发出一声沉闷的鼻音,手中的船篙猛地调转,用篙头狠狠砸向那只鬼手所在的水面!篙头似乎碰到了什么实质的东西,发出一声闷响。水面泛起一阵激烈的涟漪,那张鬼脸和鬼手瞬间消失不见。
刮擦声停了。河心只剩下湍急的水流声和小船吱呀的摇晃声。
胡三收回船篙,篙头湿漉漉的,沾着几缕像是水草又像是头发的黑色东西。他看也没看,继续撑船,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只是他的背,似乎佝偻得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