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老人今夜未取任何物事,只是将那双干枯如鸡爪的手,缓缓摊开在昏黄的灯下。掌心纹路交错,深如刀刻,仿佛蕴藏着无数秘密。“琴音惑心,债难清算。今夜,老朽不说具体物件,只说一处地方——一家当铺,一家不典金银、只当‘因果’的诡异铺子。”
清河县有个落魄秀才,名叫宋玉书。空有满腹诗书,却屡试不第,加之性情清高,不善钻营,日子过得捉襟见肘,连妻儿都难以养活。这年冬末,家中断炊,幼子啼饥号寒,妻子怨声不断。宋玉书走投无路,羞愤交加,竟生出悬梁自尽的念头。
夜色如墨,他失魂落魄地走在清冷的街上,万念俱灰。恍惚间,拐进一条从未留意过的死胡同。胡同尽头,竟有一家小店还亮着灯,门口悬着一块乌木匾额,上书三个古朴大字:“因果当”。
宋玉书只觉这名号古怪,鬼使神差地推门而入。店内狭小,只点着一盏豆大的油灯,柜台后坐着个戴瓜皮帽的干瘦老头,正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头也不抬。
“客官,当什么?”声音干涩,毫无起伏。
宋玉书苦笑:“身无长物,唯有烂命一条,你这里当吗?”
掌柜这才抬眼,一双眸子精光四射,上下打量他一番,竟点了点头:“命,自然当得。不过,小店更收些……虚物。”
“虚物?”
“譬如,气运、姻缘、寿数、乃至……一身酸腐的‘才气’。”掌柜的声音平淡,却让宋玉书心头剧震。
他本觉荒谬,但想起家中惨状,一咬牙:“我……我当这身无用的‘才气’!换……换眼前温饱!”
掌柜取出账簿,记下一笔,又拿出一张泛黄契约:“按下手印。当期三年。三年内,你文章通达,仕途顺遂,但灵思枯竭,再无惊才绝艳之作。当期届满,若不能以十倍‘运势’赎回,这‘才气’便永归当铺。如何?”
宋玉书心想,若能渡过眼前难关,谁还管那虚名?便按下手印。掌柜收起契约,从柜台下摸出几锭雪花银推给他:“这是当期之资。”
宋玉书揣着银子,晕乎乎回到家。说来也怪,自那日后,他虽觉头脑不再如以往般灵光,但做事却莫名顺遂起来。次年科举,竟高中举人!虽名次靠后,却也足够谋个一官半职。他欣喜若狂,只当是否极泰来,渐渐将那“因果当”之事抛诸脑后。
宋玉书补了个县丞的缺。他本无甚机心,但官场之上,却总能阴差阳错避开祸事,甚至偶得上司青睐。同僚排挤,最后倒霉的总是别人;他经手的案子,即便有些糊涂,最后也总能莫名结案,无人追究。他渐渐习惯了这种“运气”,开始享受起官威与富足,昔日清高书生的影子,荡然无存。
只是,他再也写不出从前那般锦绣文章,偶尔提笔,只觉词句干瘪,意趣全无。同僚宴饮,让他赋诗助兴,他只能勉强应付,惹人暗中耻笑。起初他还有些失落,但很快便被现实的利益抚平。他对自己说:功成名就,谁还在意那些虚文?
三年之期将至,宋玉书已升任知县,家资颇丰。他已完全忘了赎回“才气”之事,或者说,他根本不愿想起。那身“酸腐才气”,在他看来,已是阻碍他飞黄腾达的累赘。
就在三年期满的当晚,宋玉书正在后堂搂着新纳的小妾饮酒作乐,忽闻管家来报,说有个古怪老头求见。宋玉书心中莫名一紧,挥退众人,独自来到花厅。
厅中站着的,正是“因果当”那个戴瓜皮帽的掌柜!他依旧那副打扮,连站姿都和三年前一模一样,仿佛时光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