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后。
义马镇的清晨,被一阵撕心裂肺的敲锣声戳破了肺管子。
“尸变啦——!义庄炸锅啦——!老李头家的棺材板儿压不住啦——!”
这破锣嗓子属于二狗子,镇上有名的包打听兼狗都嫌,此刻正连滚带爬地从镇西头那片阴瘴瘴的乱葬岗方向窜过来,仿佛后面有十头老母猪在拱他屁股。
他那双平日里就带着三分贼光的眼睛瞪得像俩铜铃,破袄子沾满了草屑和黄泥,活脱一个刚从灶膛里爬出来的泥猴。
石板路上的青苔似乎都被他的尖叫震得缩了回去。
原本死气沉沉的镇子像是被灌了滚油,刹那间沸反盈天。
吱呀呀的木门争先恐后打开,一张张睡眼惺忪、惊疑不定的脸伸出来,旋即又被门板后面老娘的吆喝或者自家婆娘掐拧的低呼给摁了回去。
只有那胆子最大、最无所事事的几个青皮后生,抄起了抵门杠和粪叉子,探头探脑地朝着乱葬岗方向张望,既怕错过新鲜,又怕沾上晦气。
薄雾像浸了水的旧棉花絮子,黏糊糊地挂在镇口“义马镇”那斑驳的石牌坊上,也缠在歪脖子老槐树光秃秃的枝桠间。
空气里有股说不清的味儿,是常年盘踞此地、腐烂落叶和新翻泥土混合的陈腐气息,但又似乎混入了一缕截然不同的、带着铁腥和腐朽的锐利味道,若有若无,丝丝缕缕地往人鼻孔里钻。
“嗡……”
一声极轻微、却直透脑髓的奇异震颤,倏地掠过整个义庄上空。
牌坊下,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靛蓝道袍的身影蓦然停住了脚步。
林九抬头,眯起眼。
此刻的他约莫三十许,面皮微黄,颧骨略高,眉毛浓密,眼睛精光内蕴,死死盯住牌坊顶端某处常人看不见的虚空。
旁边,站着略显年轻的钱大豪,一身簇新的短打,腰板笔直,斜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褡裢,手已经按在了腰间一枚磨得锃亮的铜钱剑上。
另一边,则是一位身姿高挑、青衣素裳的女子,正是姜润月。
面容清冷如月,青丝随意挽起,仅以一根木簪固定,怀里抱着一卷隐隐流淌着云纹小旗,安静得像一泓深潭。
唯有那双点漆般的眸子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芒。
这煞境之中,不但帝姬灵境打不开,而且就连金鳞舟都被煞境规则封印了,根本联系不上姬博阳他们。
做“保姆”,她并非专业。
“师兄,这味儿……”
钱大豪抽了抽鼻子,脸上轻松的笑意收敛,露出几分凝重:“新鲜尸气混着老坟里的阴煞,浓得化不开!还有股……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狐狸臊?”
姜润月秀气的娥眉不易察觉地蹙起,清越的声音带着一丝古怪:“不止,煞气凝滞,怨念缠结如网,源头正是那福寿义庄,布阵为迟恐生变。”
只见她缓缓抬头,目光如剑,仿佛能穿透那重重薄雾和屋檐,直指义庄深处那股躁动的阴戾源头。
林九没说话,只是无声地深吸一口气,脚下步伐陡然加快,朝着那片煞气蒸腾处走去。
福寿义庄,名副其实的“凶宅”。剥落的朱漆大门,斜挂着一扇,露出一方仿佛巨兽喉咙的阴森入口。
门头上那三个“福寿”大字早已模糊不清,透着一股寿材店特有的霉味混着劣质香烛的烟气,丝丝缕缕地钻出来,熏得人头脑发沉。
“哗啦——哐当——!”
离着还有十几丈,里头就传来一阵让人心惊肉跳的巨大碰撞声。
紧接着,一道人影连滚带爬地从那破门洞里飚射出来。
“妈呀——!祖师爷救命啊——!”
来人正是号称“义马第一半仙”的钱串子,他那身平日里人模狗样的道袍,此刻被撕开了几个大口子,半秃的脑门上冷汗混合着尘土,糊得跟泥巴脸谱似的,怀里死死抱着个缺角断腿的罗盘,一只绣着“招财进宝”字的布鞋飞了,也顾不上捡,光着一只脚丫子亡命狂奔。
他身后,那黑洞洞的门里,一股浓得如墨化不开的阴风打着旋儿扑出来,卷起地上的纸钱灰烬盘旋上升。
风里隐约裹着令人牙酸的“嗬…嗬…”声,拖沓的脚步声沉重而拖沓,仿佛有重物正在僵硬弹跳!
“嗬——!”
一个高大的身影终于撞破阴影,暴露在牌坊透入的微弱天光下。
僵尸!
而且是老僵尸!
深紫色、朽烂大半的绸缎寿衣勉强裹在身上,皮肤是毫无生气的死灰铁青色,寸寸干瘪皲裂,露出底下暗红发黑的筋肉。
一张脸孔僵硬扭曲,口唇外翻,露出四颗尖锐发黄的獠牙,眼窝深陷,本该是瞳仁的位置只余下两团浑浊的、凝聚了数百年尸毒与怨戾的惨绿幽火,正直勾勾盯着钱串子狂奔的背影。
一股浓烈得足以让活人窒息的腐臭伴随着阴冷的恶意,潮水般涌来!
“吼——!”
老僵尸发出一声含混的低吼,双臂僵直前伸,膝盖不弯,竟以一个诡异的、足下装了弹簧般的大跳步,瞬间跃出丈许,干瘪青黑的手爪眼看着就要搭上钱串子那油光锃亮的后衣领!
“放肆!”
一声清吒如裂帛,划破混乱的空气!
姜润月一步踏前,纤细的身形在众人视野中似乎微微模糊了一下,下一瞬已至钱半仙身前。
足下步罡踏斗,玄妙难言。
她未拔那柄一看便知不凡的赤霄剑,只伸出两根春葱般的玉指,当空一划!
“嗤!”
空气被急剧压缩、摩擦的尖啸声陡然响起!一点刺目欲盲的雷光自她指尖迸发,拉长成一柄若有实质的、纯粹由雷霆凝成的光剑虚影,撕裂空气,带着煌煌天威,后发先至,精准地斩向老僵伸来的手腕!
“咔嚓!”
一声脆响!
不像是骨头断裂,倒像是砍在了枯朽多年的烂木头上。
那凝实的雷光虚影狠狠劈在僵尸腕骨,爆开一团灼热的电芒!
焦糊的青黑色皮肉瞬间翻卷,一股恶臭的青烟腾起!
“嗷呜——!”
老僵发出一声非人的痛嚎,如遭电亟,整个身子剧烈地、极不自然地抽搐起来,蹦跳的动作骤然被打断,僵硬的躯体“砰”地一声侧摔在地,激起一片尘土。
两颗惨绿色的眼珠疯狂闪烁,死死盯住了姜润月,纯粹的怨毒几乎要凝成实质,空气中弥漫开令人作呕的焦糊尸臭味。
姜润月一击奏效,却丝毫不见喜色,清冷的眸子里反而闪过一丝凝重:“好硬的骨皮,雷法伤其体魄,竟也不能断!”
她足尖一点,轻盈后撤半步,如风中青莲,姿态优美利落,正好避开地上弹起的几滴冒着青烟的尸毒脓液。
那几滴脓液落在地上,“嗤嗤”作响,连坚硬的石板都被腐蚀出几个浅坑。
“捆尸索!”
就在此时,钱大豪一声低吼,人已从姜润月斜侧方冲出,动作快如猎豹!
只见他手腕一抖,一卷色泽暗黄、浸透朱砂鸡血、触手油腻坚韧的墨线如同活蛇般“唰”地甩出,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圆,精准地绕上了僵尸那条被雷劈得焦黑冒烟的手臂!
腰身猛地发力,顺势一扯!
“给我转!”
那老僵正要挣扎爬起的庞大身躯,竟被这股巧劲扯得原地转了半圈!
噗通!
再次面朝下重重摔了个嘴啃泥!
“师兄!”
钱大豪扯着墨线急退,朝林九大喊。
林九人没动,面沉如水。
在姜润月动手的同时,他的右手已如穿花蝴蝶般探入随身的乾坤袋。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