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心中一震！红泠所言，句句切中他近日的困境！她一个酒楼老板，如何得知这些官场内部的隐秘？他不动声色，反问道：“红老板消息灵通，不知从何得知？”
红泠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大人不必问我从何得知。我只想提醒大人，这些麻烦，并非……偶然。”
“哦？”崔?目光一凝，“不是偶然？那依红老板之见，是何人所为？李天瑞将军？还是……本地某些豪强？”
红泠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李将军或许有意为难，本地豪强或许推波助澜，但……真正在幕后布局，推动这一切的，另有其人。”
“是谁？”崔?追问，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红泠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权衡措辞，最终，她几乎是用气声，吐出了两个字：“濮……宗。”
濮宗？！！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崔?脑海中炸响！那个在黎塘粮仓之夜，看似偶然出现、举止温文尔雅、还“出手相助”的南海商人？竟然是他？！！
崔?霍然起身，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与震惊！他死死盯着红泠，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红老板此言当真？！濮宗……他不过一商贾，何以有如此能量？他为何要与我为难？”
红泠迎着他锐利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语气低沉而肯定：“大人，您太小看他了。濮宗……绝非寻常商贾。他的背景，远比您想象的要深。他手中掌握的资源和人脉，也绝非一个商人所能拥有。至于他为何如此……”她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怜悯与无奈，“或许，他并非要与大人您个人为敌。他只是……想让大人您看清楚一些东西。”
“看清楚什么？”崔?追问，心中已是翻江倒海。黎塘之夜的情景瞬间涌入脑海——没藏呼月的死而复生、突如其来的火灾、趁乱劫粮的匪徒、濮宗恰到好处的出现、以及他那些意味深长的话语……一切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原来，自己早已落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局中！而自己，却还一度将濮宗视为可结交之人！可笑！可悲！
“看清楚……”红泠的声音更加飘忽，带着一种宿命般的苍凉，“看清楚您所效忠的朝廷，其内部是何等的……黑暗与腐朽。看清楚您所推行的新政，在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面前，是何等的……脆弱与无力。他……是想让您对宋廷失望，对您所坚持的‘道’产生怀疑。”
这番话，如同冰冷的匕首，狠狠刺入了崔?的心脏！让他瞬间通体冰凉！是了！这一切的阻滞，这些看似来自官僚体系内部的刁难，不正是宋廷积弊的缩影吗？濮宗是在用这种方式，向他演示，什么是真正的“官场”？什么是真正的“现实”？他想摧毁的，不是崔?的肉体，而是他的信念！
想通了这一层，崔?反而冷静了下来。他缓缓坐回椅中，目光深沉如潭，望向红泠：“红老板，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据我所知，你与濮宗……关系匪浅。你此举，无疑是背叛于他。”
红泠闻言，娇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脸上露出一抹凄然的笑容，那笑容中带着无尽的疲惫与挣扎：“是啊……我此举，无疑是背叛。背叛了他，也等于背叛了……他背后的人。”她抬起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声音轻得仿佛自言自语，“我也不知道为何要这样做。或许……是不想看到大人您这样一位真心为民的好官，被蒙在鼓里，最终……被这黑暗吞噬吧。又或许……”她转过头，目光与崔?相遇，那眼神复杂至极，有敬佩，有担忧，或许……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情愫，“只是我……身不由己罢了。”
说完，她不再多言，对着崔?深深一福：“言尽于此，红泠告退。大人……万事小心。”说罢，她转身，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拉开房门，红色的身影迅速融入门外的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书房内，只剩下崔?一人，对着跳跃的烛火，久久沉默。红泠的话语，如同重锤，敲打在他的心头。原来，真正的敌人，并非明面上的李天瑞，也不是远在汴京的夏竦，而是这个隐藏在暗处、看似无害、实则能量惊人的濮宗！他到底是谁？他背后究竟站着怎样的势力？他的最终目的，究竟是什么？
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盘旋，让崔?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寒意与压力。然而，在这极致的压力之下，他骨子里那份不屈的韧性，也被彻底激发了出来。他缓缓握紧了拳头，眼中重新燃起了锐利的光芒。
红泠离开州衙，并未直接回临江仙，而是如同夜行的魅影，穿行在寂静无人的街巷之中。夜风拂面，带着凉意，却吹不散她心头的沉重。
她知道自己今晚的举动意味着什么。濮宗早已警告过她，不要插手他与崔?之间的事。她今夜的行为，无疑是公然违抗了他的命令，更是对“大先生”意志的背叛。以濮宗的手段和“大先生”的威严，一旦被察觉，等待她的，将是难以想象的后果。
可是，当她看到崔?连日来因政务阻滞而日渐憔悴却依旧坚持的身影，当她想到他那些惠及百姓、却处处碰壁的新政，当她回忆起他在临江仙独坐时，望着江水那孤独而坚定的眼神……她就无法做到袖手旁观。那个男人，与她见过的所有官员都不同。他心中有光，而那道光，是她在这污浊尘世中，难得看到的、真正珍贵的东西。她不忍心看着这道光，被濮宗用那种冰冷而残酷的方式，一点点熄灭。
“唉……”
一声悠长而无奈的叹息，在寂静的巷弄中回荡，消散在风里。红泠停下脚步，仰头望向夜空中那轮清冷的孤月，月光洒在她妩媚却带着倦意的脸上，映出眼底深处那化不开的迷茫与哀愁。
她这一生，周旋于各色男人之间，凭借美貌与智慧，为自己挣得一方天地，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如履薄冰。她以为早已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可以冷眼旁观世间纷争。可为何，偏偏对那个与她本应是两个世界的人，动了不该有的恻隐之心？甚至不惜……以身犯险？
是命运弄人？还是自己……终究不够心狠？
她不知道答案。或许，正如她自己对濮宗说的那样，有些人，有些风景，值得守候。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那束光，也好过彻底沉沦于黑暗。
她拢了拢斗篷，继续向前走去，身影在月光下拉得细长，显得格外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