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携走出小楼,中年文士落后几步,安静跟随。
一出门,没藏呼月只觉眼前一亮!方才在屋内只觉得幽静,此刻方知这隐泉山庄竟是如此一处洞天福地!但见远处青山如黛,云雾缭绕;近处奇石林立,曲径通幽。一道清澈的山泉自高处潺潺流下,在山庄内汇成几处大小不一的池塘,池水碧绿,可见锦鲤嬉戏。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山泉林木之间,飞檐翘角,雕梁画栋,极尽雅致。时值初春,园中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已然绽放,姹紫嫣红,香气袭人。空气清新湿润,沁人心脾。
“此处名为隐泉山庄,”濮宗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温和地为她介绍,“乃是家父早年往来岭南行商时,因喜爱此间山水清幽,故而兴建,作为偶尔落脚休憩之所。姑娘请看,那边假山之上的亭子,名为‘听泉’,因其可闻山泉跌落之声,如琴如筝;这池边的水榭,名为‘濯缨’,取‘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之意……”
他娓娓道来,如数家珍,将一草一木、一亭一阁的来历与寓意细细分说,言语间充满了文人的雅趣与对自然的亲近。
没藏呼月却听得有些不耐烦了。她生长于西夏苦寒之地,见惯了黄沙戈壁、骏马弯刀,何曾见过这般精巧纤弱、处处讲究的景致?在她看来,房子能遮风挡雨便是,何须赋予这么多虚无缥缈的含义?她忍不住打断道:“你们宋人真是麻烦!建个住处而已,哪来这么多弯弯绕绕的门道?能住人,结实,不就行了嘛?”
此言一出,濮宗先是一愣,随即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笑声爽朗开怀,毫无做作,引得园中鸟雀惊飞。连跟在他们身后的中年文士,也捻须莞尔,摇头失笑。
“妙!妙极!姑娘真是快人快语,一语中的!”濮宗止住笑,一双桃花眼亮晶晶地看着没藏呼月,满是欣赏之色,“世间万物,本真最为难得。姑娘这般赤子之心,率真坦荡,比那些附庸风雅、矫揉造作之辈,不知强了多少倍!濮某受教了!”
他没藏呼月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又听他夸赞,心中更是古怪。这宋人公子,思维怎地如此跳脱?自己分明是讥讽,他却当成夸赞?真是……不可理喻!她撇撇嘴,懒得再与他争辩。
三人又随意走了一小段路,没藏呼月终究伤势未愈,体力不支,额角已渗出细密汗珠。濮宗察觉,便体贴地提议返回用膳。
回到一处临水的花厅,精致的膳食已然摆上。虽是清淡菜式,但色香味俱全,显然厨子手艺极佳。没藏呼月早已饥肠辘辘,也顾不上什么礼仪风度,坐下后便拿起筷子,开始狼吞虎咽。她吃相豪迈,甚至有些粗鲁,与这雅致的环境和精美的餐具格格不入。
濮宗却毫不在意,自己吃得慢条斯理,举止优雅。他的目光,大多时候都落在没藏呼月身上。那双迷人的桃花眼中,没有了之前的调侃与审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专注的、温柔的、甚至带着几分怜惜的凝视。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吃饭,仿佛在欣赏一幅绝美的画卷,眸光柔和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没藏呼月虽在埋头吃饭,但习武之人的敏锐感知,让她无法忽略那道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起初她还有些恼怒,觉得这小白脸甚是无礼。但渐渐地,她发现那目光中并无淫邪之意,反而纯净得……让她有些心烦意乱。她忍不住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濮宗一眼。
只见他端坐那里,姿仪如玉,灯光映照下,侧脸轮廓完美得如同精心雕琢。尤其是那双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眸底深处仿佛盛着万千星辰,又似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要将人的魂魄吸进去一般。
没藏呼月的心,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她赶紧低下头,胡乱地扒着碗里的饭,心中却莫名地闪过一个念头:
这小白脸……眼睛生得倒是真好看。
一顿饭在一种微妙而沉默的气氛中结束。没藏呼月吃饱喝足,精神稍振,但伤势和疲惫依旧沉重。濮宗见状,便体贴地吩咐绿珠送她回房休息,自己则与那中年文士去了书房,似乎有事商议。
回到房中,没藏呼月躺在床上,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心中思绪纷乱。这隐泉山庄,这神秘的濮公子,都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他们救她,绝不仅仅是因为什么“仁心”。他们有所图谋!而她,如今成了他们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但……那又怎样?没藏呼月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决绝的弧度。棋子,亦可翻身做主!待她伤势痊愈,功力恢复,这小小的山庄,这看似温文的公子,又能困住她几时?眼下,不妨暂且利用这里的资源,安心养伤。至于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没藏呼月闭上眼,强行将那影像驱散。美色误人,她绝不会重蹈野利真的覆辙!
夜色渐浓,隐泉山庄重归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