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层小楼内,药香尚未散尽。没藏呼月强忍着周身伤口传来的、如同针扎蚁噬般的剧痛,咬着牙,用尚能活动的右臂支撑着床沿,颤巍巍地想要站起身。她性子刚烈倔强,岂能终日缠绵病榻,如同废人一般任人摆布?即便丹田被制,内力无法运转,她也要靠这身硬骨头站起来!
侍立一旁的绿珠见状,秀眉微蹙,上前一步欲要搀扶,轻声道:“姑娘,您伤势未愈,不可……”
“滚开!”没藏呼月冷冷斥道,声音虽因虚弱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绿珠脚步一顿,垂手而立,不再言语,只是目光中透着一丝无奈。
就在这僵持之际,一个年轻、清越且带着几分磁性笑意的声音,自门外悠然传来:“绿珠,既然姑娘这般倔强,心意已决,你便不必阻拦了。”
话音未落,房门被轻轻推开。只见一名年轻公子缓步而入,身后跟着的,正是前几日来游说没藏呼月的那位气质温文的中年文士。
绿珠一见来人,立刻敛衽行礼,神态恭敬:“公子。”
没藏呼月闻声抬头,目光瞬间被来人吸引。只见这公子约莫二十三四年纪,身姿挺拔,穿着一袭雨过天青色的暗云纹锦袍,腰束玉带,悬着一枚莹润的白玉佩。面容俊美非凡,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色绯然,竟是与崔?不相上下的俊朗!只是,与崔?那份清冷孤傲、如冰似雪的气质不同,此人眉宇间更多了几分世家子弟的雍容贵气与书卷气的温雅,一双含笑的桃花眼波光流转,仿佛蕴藏着无限风情,令人见之忘俗。
没藏呼月强撑着站起身,不愿在气势上矮人一头,尽管身形因虚弱而微微摇晃。她冷冷地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心中警铃大作。此人气度非凡,绝非寻常商贾,那中年文士对他态度恭敬,显然身份尊贵。她压下翻腾的气血,声音冰冷如刀:“你又是何人?”
那年轻公子似乎毫不在意她语气中的敌意,唇角勾起一抹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拱手一揖,姿态优雅从容:“小生姓濮,名宗,字世安。乃东京汴梁人士,一介游学商贾,偶经此地。见过姑娘。”他言辞谦和,礼数周全,挑不出一丝错处。
“客商?”没藏呼月冷哼一声,媚眼中满是讥诮,“一个客商,会知我没藏呼月的名字?会在这深山老林里有如此隐秘的庄园?还会冒着杀头的风险,救下我这被官府通缉的‘钦犯’?濮公子,你这谎话,未免也太不高明了吧!”她虽重伤虚弱,但思维依旧敏锐,一语道破关键。
濮宗闻言,非但不恼,反而轻笑出声,那笑声清朗悦耳,如同玉石相击。他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中年文士不必介怀,悠然答道:“姑娘此言差矣。非是濮某消息灵通,实是如今邕州通判崔大人,已将姑娘的画像张贴得满城皆知,悬赏千金缉拿。濮某虽初来乍到,入城时亦曾见得告示,知晓姑娘芳名与……嗯,神威,实在不足为奇。”他话语间,将“神威”二字说得略带调侃,却并无恶意。
没藏呼月脸色一沉,崔?的动作果然快!她继续逼问,语气更厉:“既知我是谁,还敢救我?你们宋人不是最讲律法纲常吗?窝藏钦犯,可是同罪!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成?!”她试图用气势压人,可惜中气不足,反倒显得有些色厉内荏。
濮宗依旧笑容温和,目光坦然地看着她,语气真诚得让人难以怀疑:“姑娘此言,更是折煞濮某了。律法固然重要,然则,见死不救,非君子所为。更何况是姑娘这般……风华绝代、英姿飒爽的奇女子?若任由姑娘这般香消玉殒,岂非是暴殄天物,天地同憾?濮某虽不才,却也难忍见此憾事发生。”他这番话,既捧了没藏呼月,又将自己的行为归结于“不忍”与“惜才”,合情合理,滴水不漏。
没藏呼月被他这番软绵绵却又无懈可击的话堵得一噎,竟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她纵横沙场,惯于直来直往,刀剑相向,何曾遇到过这般舌灿莲花、心思难测的人物?她沉默下来,心中飞速盘算:此人身份神秘,目的不明,但眼下看来,似乎并无立刻加害之意。自己伤势沉重,功力被封,硬拼绝无胜算。不如暂且虚与委蛇,假意顺从,待伤势恢复几分,功力若能冲破禁制,哪怕只恢复五六成,这山庄守卫再严,又能奈她何?天下之大,谁能拦得住她没藏呼月?
一念及此,她心中稍定,那股对抗的戾气也收敛了几分。她不再纠缠于对方的身份目的,忽然转了话题,语气生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我饿了。”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濮宗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他眼中笑意更深,仿佛冰雪初融,暖意盎然。他立刻对绿珠吩咐道:“快去厨房,让他们准备些清淡可口、易于克化的膳食来,要快。”
“是,公子。”绿珠领命,快步离去。
濮宗又转向没藏呼月,极为自然地伸出自己的手臂,做出一个搀扶的姿势,温言道:“屋内气闷,姑娘既已起身,不如随濮某到院中走走?呼吸些新鲜空气,于伤势恢复亦有裨益。”
没藏呼月看着伸到面前的手臂,又是一怔。她自幼习武,混迹行伍,与男子肢体接触乃是常事,本不在乎什么男女大防。只是这濮宗的动作如此自然体贴,毫无狎昵之意,反倒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她略一迟疑,便也干脆地伸手搭了上去,借力站稳。触手之处,是他的手臂坚实而稳定,带着温热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