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士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野利真为何叛你?崔?为何能屡次挫败你的计划?归根结底,是力有未逮,是势不如人。姑娘空有一身傲骨与恨意,却无足以支撑你复仇与雪耻的力量与权柄。如此死去,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徒留遗憾罢了,岂是智者所为?”
他的话,如同最锋利的针,精准地刺中了没藏呼月心中最痛、最不甘的地方!野利真的背叛,崔?的“侥幸”,一次次功败垂成的屈辱……这些画面在她脑海中疯狂闪现!死?她当然不甘心!她恨不得将那些人碎尸万段!
文士观察着她的反应,知道话语已起作用,便不再多言,起身道:“药,老夫会命人照常送来。用与不用,全在姑娘一念之间。是带着无尽的怨恨与遗憾悄无声息地湮灭于此幽谷,还是……留下这有用之身,等待时机,拿回本该属于你的一切,让那些负你、辱你之人,付出千百倍的代价?姑娘是聪明人,当知如何抉择。”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飘然离去,留下没藏呼月一人在房中,心潮剧烈翻腾。
与此同时,邕州城内,表面上一片祥和,暗地里却因没藏呼月的生死未卜而暗流涌动。
州衙书房,崔?看着孙伯谦呈上的各地回报,眉头紧锁。数百份画影图形已分发至邕州各紧要处,悬赏令也张贴得人尽皆知,然而数日过去,关于没藏呼月的线索却寥寥无几,大多是无稽之谈或误认。她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大人,是否……那妖女当真已葬身瀑布深潭?”孙伯谦试探着问道。
崔?缓缓摇头,目光深邃:“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日未见其尸首,便不可掉以轻心。此女心性坚韧狠辣,非同一般。传令下去,搜捕不可松懈,尤其是边境关卡、水路码头,需加倍仔细盘查。”
“下官明白。”
处理完公务,崔?信步来到后园。园中,沈文漪正在碧荷的陪伴下散步赏花,气色较前几日又好了许多,见到崔?,她微微颔首示意,虽未多言,但眼神已不似先前那般冰冷疏离。崔?心中稍慰,与她简单交谈了几句日常,叮嘱她好生休养,便又离开了。他深知,与文漪之间的心结,非一日可解,需以耐心与诚意慢慢化解。
而临江仙内,又是另一番光景。颜清秋回归后,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清冷出尘的仙子,每日不是抚琴作画,便是与红泠品茗闲谈,绝口不提州衙之事。红泠伤势渐愈,又恢复了那副慵懒媚态,临江仙生意依旧红火,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只是偶尔,当颜清秋独自凭栏远眺州衙方向时,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复杂情愫,泄露了她并不平静的内心。
红泠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并不点破,只是时常寻些新奇玩意或趣闻与她分享,或拉着她品尝新酿的美酒,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两个身份背景迥异、却同样绝色聪慧的女子,在这临江仙顶楼,形成了一种微妙而和谐的共生关系。
山谷小楼内,又过了两日。没藏呼月依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但她的内心,却经历了翻天覆地的挣扎。那文士的话语,如同魔咒,在她脑中反复回响。
死,很容易。但那样,野利真会继续做着她的“颜清秋”,或许有朝一日真能与崔?重修旧好;崔?会继续做他的大宋忠臣,步步高升;而她没藏呼月,只会成为一个失败的笑话,湮灭在历史的尘埃里。
不!她绝不接受!
一股强烈到极致的求生欲与复仇的火焰,在她近乎枯竭的心田中猛然燃起!她要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地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只有拥有更强的力量,才能将那些践踏她尊严的人,统统踩在脚下!
当绿衣侍女再次端着药碗进来时,没藏呼月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不再是最初的冰冷抗拒,而是一种沉寂如死水般的平静。她看着那碗浓黑的药汁,沉默了片刻,然后,用极其微弱却清晰的声音说道:
“拿来。”
侍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恢复平静,将药碗递到她唇边。没藏呼月没有犹豫,仰头,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药汁入腹,带来一股暖流,驱散了些许寒意。
从这一刻起,西夏翊卫司将军没藏呼月,选择了向现实低头,为了那渺茫却诱人的复仇希望,她将自己的一切,包括骄傲与灵魂,押注在了那位神秘莫测的男人身上。未来的路是通往地狱还是王座,无人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