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军务,崔?又铺开纸张,亲自提笔,书写数封密信。信是发给广南西路各州府知州、通判及沿边巡检使的。信中,他详细说明了近日交趾疑似小股部队越境滋扰之事,提请各路同僚务必提高警惕,加强边境守备,互通消息,以防李朝声东击西,另辟蹊径侵扰他处。其虑事之周详,防患于未然之心思,尽显无遗。
公务稍歇,他并未休息,旋即又投身于民生庶务。时近岁末,保障百姓安然过冬乃头等大事。他仔细核查州府常平仓、义仓的储粮数目,计算发放赈济粮的额度与流程,确保无人冻馁。又批阅了大量关于兴修水利、加固堤防的文书,为来年春耕做准备。
午后,他又特意召来了武勒州峒主之女韦青蚨。糖寮计划乃是他促进汉僮融合、发展地方经济的重要一环,如今已初见成效。
书房内,炭火噼啪。崔?与韦青蚨隔案对坐,案上摊开着糖寮的账目与规划图。
“青蚨姑娘,近日糖寮运作可还顺利?僮寨乡亲们参与制糖,收入可还满意?”崔?语气温和,指着账本上一处数据,“我看此处出货量与预计略有出入,可是运输环节有所滞碍?”
韦青蚨今日换上了一套僮家节日时才穿的靛蓝绣花衣裙,更衬得她明艳照人,英气勃勃。她仔细看着崔?所指之处,条理清晰地解释道:“回大人,运输确有一处瓶颈,因雨季冲毁了一段山路,骡马难行,已组织峒丁抢修,三日内应可畅通。至于收入,乡亲们皆感念大人恩德,往年冬日只能狩猎或闲赋,如今有了糖寮活计,家家户户皆多了份丰厚进项,足以添置新衣,储备年货,皆欢喜得很。”
她汇报时,目光偶尔掠过崔?清俊而专注的侧脸,看着他因操劳而微蹙的眉头,听着他那些精到且切实可行的建议:如改进榨汁工具、开辟新的销售渠道,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钦佩于他的才华与务实,折服于他的胸怀与远见,更……为他与身边那位颜姑娘之间那种旁人难以介入的默契与深情,而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黯然与失落。但这丝情绪很快被她压下,脸上依旧保持着爽朗干练的笑容,专注地商讨着正事。
临江仙顶楼,红泠慵懒地倚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支金簪,听着心腹侍女低声禀报着昨夜城南的“战事”以及石保衡今日如何风光、如何受崔?褒奖的细节。
她那妩媚动人的脸上,初时带着惯有的漫不经心,听着听着,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却微微眯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惊疑,随即化为一种洞悉一切的冷笑与深深的玩味。
“哦?石保衡……竟有如此急智与魄力?能如此迅速地平定一场‘交趾精锐’的夜袭?还能阵斩数十,击伤匪首?”她红唇轻启,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嘲讽,“这戏……演得未免也太逼真了些。”
她坐起身,挥退了侍女,独自走到窗边,望着楼下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昨夜那场精心策划的闹剧。
“交趾人刚送来金银,石保衡刚募得新兵,这边‘匪患’就恰到好处地来了…… 时机可真是巧夺天工啊。”她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窗棂,“石保衡那个蠢材,贪功冒进,头脑简单,凭他自己,绝想不出这般‘将计就计’、‘一石二鸟’的妙计。他背后……定有高人指点。”
会是谁呢?
这个念头一起,她心中迅速闪过几个可能的人选,却又一一否定。
交趾的密使?那些蛮子,勇武有余,智谋却非所长,未必有此玲珑心思。
邕州本地的官员?谁有这般胆量,敢与交趾、石保衡勾结,行此险招?
莫非……是“大先生”?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骤然加速!但旋即,她又缓缓摇头。
“不……不会是他。”她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混合着敬畏、恐惧与一丝难以言喻的依赖,“大先生布局深远,其所图,绝非交趾一隅之利所能动摇。其立场超然,更不可能与李佛玛之辈同流合污,行此等粗糙的嫁祸之计。此举虽妙,却格局太小,非他手笔。”
排除了最大的可能,剩下的谜团便更加扑朔迷离。
“那……究竟会是谁?”她蹙起精心描画的黛眉,眼中充满了真正的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一个隐藏在石保衡身后、能驱使交趾配合演戏、智谋不凡却又目的不明的“高人”,其存在,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威胁。此人搅动风云,究竟意欲何为?是针对崔??还是另有所图?会否……影响到“大先生”的计划,乃至她自身的安危?
想到此处,她忽然觉得,这温暖如春的香闺,竟也透出了一丝冰冷的寒意。她下意识地拉紧了身上的狐裘,目光再次投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