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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又生毒计(1 / 2)

秋末,冬初。北国已是朔风凛冽,万里冰封,而南疆交趾李朝的首都升龙府,却依旧湿热难耐,空气中弥漫着红河三角洲特有的、混合着淤泥、腐殖与热带花卉的浓郁气息。富丽堂皇的皇宫深处,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气,却驱不散弥漫在御书房内的凝重与一丝压抑的躁动。

交趾国王李佛玛身着绛纱龙袍,面色阴沉地坐在御案之后。他年近五旬,面容精瘦,眼窝深陷,一双鹰隼般的眸子闪烁着多疑与贪婪的光芒。此刻,他正听着殿下臣僚的禀报,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的扶手,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据多方探报核实,广源州侬氏遗孤侬智高,于月前贸然袭击宋境邕州望乡堡,中伏兵败,本人被擒,后虽被其母阿侬不知以何手段救出,然其麾下百余精锐尽丧,雷火峒实力大损。”一名身着交趾高级文官服饰的大臣,正躬身禀报,语气谨慎,“更甚者,那阿侬为求自保,已向宋邕州通判崔?献上所有我军资助之兵甲粮草,呈递降表,表示永世归顺宋廷。侬氏这把刀……已然废了。”

“废物!一群扶不上墙的烂泥!”李佛玛猛地一拍案几,震得笔架上的毛笔簌簌作响,声音因愤怒而尖利,“朕给了他们刀甲,给了他们金银,给了他们承诺!竟如此不堪一击!短短数月,便被那姓崔的黄口小儿玩弄于股掌之上!真是枉费朕一番心血!”

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满是失望与戾气。扶持侬智高母子,本是他精心布局的一步妙棋,意在宋境南疆埋下一颗钉子,煽风点火,制造混乱,最好能引得宋廷大军征剿,消耗其国力,他便可趁机蚕食广源州乃至更广阔的土地。岂料这步棋尚未真正发力,便被那突然冒出来的崔?以雷霆手段 ,怀柔策略,轻易化解,甚至反将一军,让侬氏这把刀险些伤了自己!

“陛下息怒。”殿下众臣连忙躬身劝慰,气氛一时压抑至极。

“息怒?朕如何息怒!”李佛玛冷哼一声,“宋廷近年来虽困于西夏与北辽,无暇南顾,然其国力犹存。如今派来这么一个厉害角色镇守邕州,整顿边防,抚夷安内,若真让其成了气候,汉僮合力,我大越日后还有何机会北上拓展?难道要永远困守在这红河一隅吗?!”他的话语中充满了不甘与扩张的野心。

就在此时,一位坐在御案下首左侧蒲团上、一直闭目养神的老者,缓缓睁开了眼睛。

此人约莫六旬年纪,面容清癯,三缕长须已然花白,穿着一身交趾高阶文官服饰,却难掩其身上那股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属于中原士大夫的儒雅气质。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他头上戴着的并非交趾常见的幞头,而是一顶略显陈旧、却样式古朴的文士巾。他便是李佛玛极为倚重的国师兼首席谋士——范文宪。

范文宪,原名已不可考,原乃北宋仁宗朝初年一名不得志的州府通判,因卷入一桩官场倾轧而获罪,家破人亡,心灰意冷之下,竟辗转流亡至交趾。因其精通汉家典籍、熟知宋廷内情且足智多谋,很快得到李佛玛赏识,委以重任,赐姓“范”,名“文宪”,意为“文章宪章”,官至参知政事,参与机密,堪称李佛玛的智囊核心。

“陛下,”范文宪开口,声音平和舒缓,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沉静,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侬氏之败,虽令人扼腕,然细究其因,非战之罪,实乃那崔?……确非常人。”

李佛玛闻言,目光转向他,怒气稍敛:“哦?范卿有何高见?”

范文宪捋须缓声道:“老臣详研过此人履历及近日所为。其乃庆历三年探花郎,出身寒微,却因上《安边十策》触怒权贵,被贬邕州。然其到任后,不怨天尤人,反而锐意进取。整饬军备,练邕江新军;颁布《抚夷条令》,缓和汉僮矛盾;中秋犒赏,收买僮人民心;乃至此次,以迅雷之势挫败侬智高,又以怀柔之策纳降阿侬……其手段刚柔并济,眼光长远,深谙‘攻心为上’之理。其所图,绝非一时平安,而是欲从根本上整合南疆力量,铸就一道坚不可摧的边防长城。此人不除,必成我大越心腹之患!”

李佛玛眉头紧锁:“范卿所言,朕岂不知?然则如今侬氏已废,我等又该如何应对?难道要朕亲自发兵,与宋廷正面开战不成?”虽野心勃勃,但他深知与宋帝国全面开战的巨大风险。

范文宪微微一笑,笑容中却透着一丝冰冷的算计:“陛下不必忧心。猛虎虽厉,然百兽之王,亦难免为身边蚊蝇所困,为腹心之疾所伤。那崔?虽厉害,却也并非无懈可击。”

“其破绽何在?”李佛玛身体微微前倾,急切问道。

“其破绽,便在‘人’之一字。”范文宪眼中闪过睿智而幽深的光芒,“崔?所为,虽利于南疆长治久安,然其大刀阔斧改革,必然触犯诸多原有利益格局。首当其冲者,便是……邕州本地驻泊禁军,以及其统领——石保衡!”

“石保衡?”李佛玛若有所思,“朕记得此人,似乎……颇为贪鄙?”

“陛下明鉴。”范文宪颔首,“石保衡,乃宋廷派驻邕州之驻泊禁军都指挥使,手握重兵,本应是当地最高军事长官。然则,崔?到任后,大力整顿厢军、土丁,编练‘邕江军’,此军虽名义上受其节制,然粮饷装备、战功赏赐,皆由崔?一手掌控,俨然已成其嫡系。反观石保衡麾下禁军,虽装备精良,却久疏战阵,军纪涣散,更因崔?严格约束,使其难以如往日般盘剥地方、吃空饷、走私牟利,早已怨声载道。”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具穿透力:“尤其近日,崔?与僮首韦氏合作筹建‘糖寮’,利益均沾,却未见分润丝毫与石保衡。其擒获红泠,本可借此扳倒石保衡,却因物证被盗而功亏一篑,更令石保衡怀恨在心,日夜担忧崔?再寻由头对他下手。此等情形下,石保衡犹如困于笼中之饿虎,对崔?之怨怼,已然滔天!”

李佛玛眼中精光大盛:“范卿之意是……?”

范文宪抚须,露出一丝成竹在胸的冷笑:“陛下,堡垒最易从内部攻破。石保衡手握邕州半数精锐禁军,若其能与陛下里应外合……则邕州门户,岂非洞开?届时,或设计诱崔?出巡,于途中伏杀;或趁其不备,突然发难,控制州衙,夺取城防;甚至……可许以重利,说动石保衡率部献城来降!若得邕州,则广南西路门户洞开,陛下之伟业,何愁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