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都婆婆抬眼看着崔?,目光在他和颜清秋之间转了转,沉默片刻,忽然用僮语对旁边一位懂汉话的僮妇说了几句。那僮妇翻译道:“婆婆说……女娃子为了你,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差点连命都丢了。她心里……全是你。你……要好好待她。莫负了她。不然……山鬼会不高兴。”
此言一出,颜清秋顿时霞飞双颊,羞得低下头去,心中却是暖流涌动。
崔?闻言,神色一肃,再次深深一揖,语气无比郑重:“婆婆放心。清秋于我,重于性命。崔某此生,绝不负她。”话语掷地有声,如同立誓。
那都婆婆听完翻译,布满皱纹的脸上似乎露出一丝极淡极淡的笑意,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继续摆弄她的草药去了。
辞别那都婆婆,崔?与阿侬一行人回到主峒竹楼稍事休息。仆役奉上僮家特有的油茶与糍粑。
饮茶间,崔?看似随意地放下茶碗,目光转向阿侬,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阿侬峒主,关于令郎智高之事……”
阿侬心中猛地一紧,全身瞬间绷直,面上却强作镇定:“逆子罪孽深重,皆因老身管教无方。他已畏罪潜逃,老身……亦不知其下落。”她垂下眼,不敢与崔?对视。
崔?淡淡一笑,道:“峒主放心。本官既已接受贵峒归顺,过往之事,可暂不深究。然则,国法如山,侬智高袭击官军,罪证确凿,此事不可能就此抹过。本官会行文广西路乃至枢密院,并传檄周边州县,悬赏缉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其最终如何处置,需由朝廷法度裁定。此非针对贵峒,乃维护国法之威严,亦给各方一个交代。还望峒主……体谅。”
他话说得温和,意思却冰冷如铁——侬智高,朝廷必抓!如何处置,朝廷说了算!你雷火峒既已归顺,便不要再妄想包庇!
阿侬听得心惊肉跳,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崔?根本不曾真正放过智高!所谓的接受归顺,不过是暂时稳住雷火峒的策略!她强压下心中的恐惧与愤怒,低下头,声音干涩:“老身……明白。一切……但凭国法处置。”每一个字,都如同从牙缝中挤出。
崔?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他起身走到楼外开阔处,对一直等候在寨外的蒙力与阿岩做了个手势。
蒙力会意,立刻扬声下令:“通判大人有令!邕江军所属,即刻解除对雷火峒之封锁监视,撤回原驻防地!不得有误!”
命令传下,只见原本散布在雷火峒周边山林、隘口处的邕江军士卒,迅速整队集合,铠甲铿锵,旗帜招展,井然有序地列队撤出,沿着山道向下行去,很快便消失在视野之中。
峒中僮人见到围困多日的官军真的撤走了,顿时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欢呼与骚动,许多人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与放松的神情。
阿侬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她走到崔?身后,深深一拜,语气复杂:“多谢……大人信守承诺。”
崔?转身,虚扶一下,意味深长地道:“本官承诺之事,自会做到。望峒主亦勿忘今日归顺之言,谨守王化,造福峒民。如此,方是长久安宁之道。”
“老身谨记。”阿侬低头应道。
日头偏西,崔?婉拒了阿侬设宴款待的邀请,率众离开雷火峒,踏上了归途。
秋高气爽,风和日丽。山道两旁,层林尽染,景色宜人。队伍中的气氛,也因雷火峒之行看似圆满成功而轻松了许多。
行至一处可回望雷火峒全貌的山岗,崔?勒住马,回首眺望那片掩映在苍翠山峦中的峒寨,目光深邃。
蒙力策马靠近,低声道:“大人,军士已按计划撤回。”
崔?微微颔首,声音平静无波:“蒙力,你亲自挑选一队绝对可靠、精于潜伏侦察的锐士,人数不必多,十人即可。命他们换上便装,携带半月干粮,秘密返回雷火峒周边。”他抬手指向几处极其隐蔽的山坳与密林,“于此数处,建立暗哨。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昼夜不停,严密监视雷火峒一切动向,尤其是与外界的秘密接触、以及……是否有侬智高或其党羽潜回的迹象。一有异动,立刻以信鸽或快马报我。此事绝密,除你之外,不得令任何人知晓,包括州衙同僚。”
蒙力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抱拳领命:“末将明白!大人放心,必安排得滴水不漏!”他深知,明撤暗留,方是掌控全局之道。那位阿侬峒主,绝非易与之辈。
崔?点点头,最后望了一眼在秋日阳光下仿佛恢复了宁静的雷火峒,调转马头,轻叱一声:“回城。”
队伍继续前行,马蹄声踏在铺满落叶的山道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崔?青色的衣袍上,跃动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