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令清晰,条理分明。三人领命,皆知事关重大,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分头行动。
夜色渐深,州衙内外一片寂静,唯有风声掠过屋檐,发出呜咽般的轻响。
书房内,崔?仍独自立于地图前,烛火将他的身影拉得悠长。白日里的冷静与决断渐渐沉淀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与巨大的压力。交趾、侬智高、内鬼、大先生、临江仙……各方势力如同巨大的漩涡,要将这南疆边城彻底吞噬。他仿佛一叶孤舟,行驶在惊涛骇浪之中,稍有不慎,便是舟毁人亡,更会连累万千百姓。
房门被轻轻推开,颜清秋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安神汤走了进来。她看到崔?凝立于地图前的孤寂背影,心中一疼,放轻脚步走上前。
“皓月,夜深了,歇息片刻吧。”她将汤碗放在案上,柔声道。
崔?转过身,接过汤碗,却并无心思饮用,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尖冰凉。“清秋,山雨欲来啊。”他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三百甲兵,隐于深山,其锋直指邕州。而我……却连身边潜藏的内鬼都未能揪出。”
颜清秋感受着他掌心的凉意与微微的颤抖,心中酸楚。她反手握紧他,轻声道:“内鬼虽匿,然其目的已达,短时间内必会蛰伏,以免暴露。此刻,他反而不足为惧。当集中全力,应对眼前刀兵之危。皓月,你已部署得当,并非无备而战。”
她顿了顿,眸光清亮地看着他:“再者,敌踪既已显露,便不再是暗处之蛇,而是明面之虎。虎虽凶悍,然其扑击之势,总有轨迹可循。比之那藏于九地之下、不知何时发难的‘大先生’,反倒……简单了些许。”
她的话语如同清泉,缓缓流过崔?焦灼的心田。是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相较于那神秘莫测、能于州衙内来去自如的“大先生”,侬智高这磨刀霍霍的阵势,反而更易应对。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随即是周安压低的声音:“大人,阿岩统领派人回来了。”
崔?精神一振:“让他进来!”
一名身着夜行衣、浑身沾满草屑露水的邕江军锐士快步走入,单膝跪地,气息微喘:“禀大人!阿岩统领已率陷阵营弟兄秘密抵达指定区域,并派出斥候抵近侦察。发现雷火峒后山确有大规模人员聚集操练之迹象,火光闪烁,金铁交鸣声隐约可闻!其通往外界之主要隘口,似有增派岗哨之迹象!统领请示,是否可伺机擒拿一二岗哨,以探虚实?”
崔?沉吟片刻,断然否决:“不可!打草惊蛇,反为不美。令阿岩,继续潜伏观察,记录其岗哨换防规律、人员调动频率,绘制其周边地形详图。未有我的命令,绝不可轻举妄动!”
“是!”军士领命,迅速退去。
消息证实了韦青蚨的情报,也让局势更加清晰,同时也更加紧迫。
崔?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落在地图上雷火峒的位置,眼神锐利如刀。他脑中飞速计算着兵力对比、粮草周转、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以及应对策略。
颜清秋静静立于一旁,不再打扰他,只是默默地将那碗已微凉的汤药重新温热。
长夜漫漫,邕州通判衙署的灯火,彻夜未熄。
而在遥远的雷火峒深处,那隐秘的山谷中,又是另一番景象。火光熊熊,映照着一张张充满野性与亢奋的脸庞。侬智高身着崭新的、带着交趾风格的皮甲,手持一柄锋利的环首刀,正在督促着麾下儿郎操练简单的战阵合击之术。吼声震天,虽然阵型略显杂乱,但那蓬勃的杀气与对未来的狂热憧憬,却弥漫在整个山谷之中。
阿侬站在远处高地上,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眼中既有欣慰,更有深深的忧虑与警惕。交趾的援助到了,儿子的野心膨胀了,但那位崔通判,当真会坐视不管吗?那个消失的汉女,究竟带走了多少秘密?她抬头望向邕州方向,山影重重,如同隐藏着无尽的杀机。
与此同时,临江仙顶楼的奢华闺房内,红泠对镜梳妆,指尖抚过脸颊那道淡淡的箭痕,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石保衡传来的消息称,邕江军似乎有异动,部分精锐离营不知去向。她捻起一张小小的纸条,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静观其变,待时而动。”落款处,是一个模糊的、仿佛云纹又似鬼面的印记。
夜更深了。风自北部湾吹来,掠过十万大山的峰峦,带着海腥与山林的气息,吹向邕州城头。风中,似乎隐约可闻金铁交鸣与战鼓擂动之声。
山雨,真的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