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火峒深处,山雾缭绕,湿冷的寒气已悄然浸入竹楼的每一处缝隙。
阿侬坐于火塘边,手中虽捻着麻线,心思却全然不在其上。连日来,一种莫名的不安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上她的心头,挥之不去。她唤来一名心腹峒丁,沉声问道:“近日,可有人见过药庐那汉女?”
峒丁挠了挠头,回想片刻,回道:“夫人,好似……好似有好几日未曾见那汉家女子出来走动了。前些时日还常见她帮那都婆婆晾晒草药,这几日药圃都只见婆婆一人在忙活。”
阿侬捻线的手指猛地一僵!
好几日未曾露面?
自那日溪谷旁撞破她与交趾密使会面,那汉女便如同受惊的雀鸟,深居简出。她只当是那女子伤势未愈,或是刻意避嫌,并未太过在意。然而,接连数日不见踪影,这绝非寻常!
一股冰冷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那汉女来历不明,重伤濒死被那都婆婆所救,偏偏又容貌出众,引得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神魂颠倒……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她绝非普通流落至此的汉家女子!莫非……莫非是宋官派来的细作?!那日她与交趾密使的谈话,难道已被她听了去?!
阿侬猛地站起身,也顾不得仪容,快步出了竹楼,径直朝着那都婆婆僻静的药庐走去。
药庐之外,药香依旧浓郁。那都婆婆正佝偻着身子,慢吞吞地分拣着竹筛里的草药,对于阿侬的到来,仿佛毫无所觉。
阿侬压下心中的焦躁,尽量使语气平和:“婆婆,近日可好?前番承蒙您救治那汉家女子,不知她伤势恢复得如何了?怎的几日不见她出来走动?”
那都婆婆缓缓抬起头,浑浊的老眼瞥了阿侬一眼,布满皱纹与刺青的脸上毫无表情。她低下头,继续手中的活计,沙哑的声音如同枯叶摩擦:“鱼儿……游回了大海。鸟儿……飞向了天空。她去了……她该去的地方。”
阿侬闻言,浑身骤然一冷!如坠冰窟!
游回大海?飞向天空?该去的地方?!
这含糊其辞、却意有所指的回答,如同惊雷般在她脑中炸响!
那汉女……走了!她竟然在如此严密的峒寨看管下,悄无声息地走了!那都婆婆定然知情,甚至可能是她相助离去!
她去了哪里?还能是哪里?!必然是去了邕州,去了那崔皓月的身边!
“她……她何时走的?!”阿侬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带上了一丝颤抖与惊怒。
那都婆婆却只是摇了摇头,不再言语,仿佛已然入睡。
阿侬死死盯着那都婆婆,胸中怒火与恐惧交织翻腾!她强压下立刻质问的冲动,深知这老巫医在峒中地位特殊,性情古怪,硬逼无用。她猛地转身,脚步踉跄地奔回自己的竹楼。
“来人!立刻派出人手!沿着所有出山的小道、水路,给我搜!务必找到那个汉女的踪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阿侬对着心腹峒丁,几乎是嘶吼着下令,面目因惊怒而显得有些扭曲。
峒丁从未见过夫人如此失态,吓得连忙领命而去。
然而,命令虽下,阿侬心中却是一片冰凉。茫茫群山,林深似海,莫说一个有心隐藏的人,便是一队人马钻进去,也如同石沉大海。数日已过,对方恐怕早已远遁,如何还能寻得到?
“完了……全完了……”阿侬无力地跌坐在竹椅上,脸色惨白。她几乎可以断定,雷火峒的秘密,她与交趾的勾结,甚至侬智高那点心思,恐怕早已通过那汉女之口,传到了崔?耳中!她们,已然暴露在对方的眼皮底下!
一股巨大的危机感,如同乌云压顶,笼罩而来。
与此同时,邕州城内。临江仙酒楼在经过数日的沉寂与暗中整顿后,竟再度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地重新开业了!
消息传开,全城哗然。谁不知晓数日前州衙大队人马包围此楼,抓走了老板娘红泠?怎的转眼之间,竟又安然无恙地开门迎客了?百姓议论纷纷,皆感惊疑不定,对官府的通判大人,也不禁生出几分猜疑与观望。
更令人咋舌的是,开业当日午后,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竟径直驶到了州衙大门前。车夫下车,恭敬地递上一份制作精美的拜帖以及数个食盒,声称奉东家红泠老板娘之命,特来拜会崔通判,并送上几样临江仙新出的招牌菜肴与窖藏多年的佳酿“醉仙酿”,聊表敬意,恭祝通判大人政通人和,并“恳请大人日后多多关照生意”。
值守衙役面面相觑,不敢怠慢,只得将拜帖与食盒送入后衙。
崔?正在签押房与孙伯谦、周文渊商议内鬼排查之事,闻听此事,面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打开食盒,但见里面菜肴精致,色香味俱全,那坛“醉仙酿”更是泥封完好,酒香扑鼻。拜帖上字迹娟秀,言辞谦卑恭敬,极尽奉承。
然而,这看似讨好的举动,在崔?眼中,却无异于赤裸裸的、嚣张至极的挑衅!
红泠这是在明目张胆地告诉他:我出来了,我的酒楼照开不误,你崔通判奈何不了我!昨日公堂之辱,我今日便以美酒佳肴还之!更是暗示其背后势力庞大,连你堂堂通判也需“多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