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将明未明,空气中弥漫着雨水洗刷后的清新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韦青蚨处理完峒寨事务,心中记挂着崔?的病体,早早便赶回了州衙后宅的小院。
甫一进院,她的心便猛地一揪。只见崔?并未如往日般在院中缓步活动筋骨,而是坐在廊下的石凳上,面色比昨日更显苍白几分,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凝重。更让她心惊的是,他肩头处的青色常服,竟隐隐透出一小块已干涸的暗褐色血迹!
“大人!”韦青蚨疾步上前,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慌,“您这是……怎么了?伤口?谁伤的?”她顾不得礼数,伸手便欲去查看他肩头的伤势,指尖因担忧而微微发颤。
崔?见她回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旋即化为平静。他微微侧身,避开了她的触碰,声音略显沙哑道:“无妨,一点皮外伤而已。昨夜……遇到了几个毛贼,不慎被划了一下。”
“毛贼?”韦青蚨秀眉紧蹙,眼神锐利起来,“什么样的毛贼能闯进州衙后宅,还伤得了您?蒙力和阿岩呢?他们昨夜未曾值守吗?”她环顾四周,并未见到那两名形影不离的邕江军勇士。
“与他们无关,是我让他们去军营处理紧急军务了。”崔?不欲她深究,更不愿将颜清秋之事道出,那是他心底一处不可触碰的、混杂着感激、疑惑与莫名怅惘的隐秘。他只含糊道:“幸得一位路过的神秘黑衣人出手相救,击退了贼人。此事不必声张,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韦青蚨看着他略显躲闪的眼神和轻描淡写的解释,心中疑窦丛生。路过的黑衣人?州衙重地,岂是寻常江湖人说进就进、说救就救的?但见崔?不愿多言,她也不好再追问,只是那担忧之情更甚。她默默转身去屋内取了金疮药和干净布帛,坚持要为他重新包扎伤口。
崔?拗不过她,只得褪下半边衣袖,露出肩头那道寸许长的伤口。伤口虽不深,却皮肉翻卷,显是利器所为。韦青蚨看着那狰狞的伤口,鼻尖一酸,强忍着情绪,小心翼翼地为他清洗、上药、包扎。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带着僮家女子特有的麻利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疼惜。崔?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的微凉与偶尔难以抑制的轻颤,心中不由一叹,愈发觉得不能将她卷入更深的漩涡。
包扎完毕,崔?重新穿好衣衫,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沉静与睿智。他沉吟片刻,道:“青蚨,依你之见,昨夜之事,会是何人所为?”
韦青蚨收拾药箱的手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在邕州地界,敢如此明目张胆刺杀朝廷命官,且能派出那般训练有素死士的,除了昨日那石都监,便只有……陈曙的残余党羽了!”她语气肯定,“陈曙虽下狱,其党羽树大根深,岂会甘心束手就擒?此番刺杀,恐是报复,亦是警告!”
崔?微微颔首,目光深邃:“与我所想略同。石保衡虽与我不睦,但此举过于直接冒险,不像其勋贵子弟的做派。倒是陈曙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骤然被斩断,狗急跳墙,可能性更大。”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石桌桌面,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只是……有一事,我一直心下难安。”
“何事?”韦青蚨抬头看他。
“陈曙罪证确凿,贪墨军饷、勾结奸商、戕害人命,条条皆可定死罪。然而,”崔?眉头微蹙,“张诚生前最着力追查的,关于那批失踪的‘矾’的去向,在查抄陈府时,却并未找到任何直接账目或实物证据。仿佛那批足以牵连甚广的私矾,就此人间蒸发了一般。”
矾,乃朝廷严格管控之物,可用于炼丹、染色,亦可用于……净化水质,甚至在某些隐秘的领域有着特殊用途。其走私利润巨大,往往与更大的势力勾结。张诚之死,某种程度上,正是因触及了这条暗线。
韦青蚨神色也凝重起来:“大人的意思是……陈曙或许并非私矾案的最终主使?或者说,他背后还藏着更深的人?昨夜刺杀,或许不仅是报复,更是……灭口?阻止您继续深挖下去?”
“不无可能。”崔?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陈曙伏法,但其背后若真有一条庞大的走私网络,绝不会因一人之倒而彻底瘫痪。他们定会设法自保,或切断线索,或……除掉继续追查之人。”
想到此处,崔?心中那丝不安愈发清晰。他必须继续查下去,不仅是为张诚报仇,更是要彻底铲除邕州的毒瘤!
“青蚨,”崔?忽然道,“去唤阿岩来。”
不多时,阿岩大步流星地走进小院。他一身劲装,精神抖擞,见到崔?肩伤,亦是面色一变:“大人!您这是……”
“无碍。”崔?摆手打断他,神色肃然,“阿岩,有件要紧事需你立刻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