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语急切而混乱,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肯定与难以言喻的激动。积压数日的疑惑、江宁码头救命之恩的感激动、以及那份深藏心底、却从未褪色的朦胧情愫,在此刻轰然爆发。
黑衣女子背对着他,肩头微微起伏,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最终,她猛地一跺脚,不再停留,身形如轻烟般掠起,向着院外疾驰而去,速度更快了几分。
“清秋!颜清秋!”崔?追出书房,冲入冰冷的雨幕之中,对着她消失的方向,用尽气力呼喊,“你回答我!我知道是你!你为什么不肯见我?!为什么?!”
回答他的,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和远处被惊动的犬吠。他的呼喊声在空旷的夜街上回荡,渐渐变得沙哑,直至无声。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是泪。他就那样怔怔地立在雨中,望着她消失的黑暗街角,如同一尊失去魂魄的雕像,满心满怀,皆是无法言说的落寞与怅然。
他知道,一定是她。除了她,谁还会有那般清冷又复杂的眼眸?
她又一次救了他。又一次,在他最危急的时刻,如天神般降临,又如幻影般消散。
她为何不肯相认?为何总是避而不见?
崔?失魂落魄地缓缓转身,拖着湿透而冰冷的身躯,一步步挪回那寂静得可怕的小院。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冷冽如雪后梅花的幽香,那是她独有的气息。
与此同时,就在离小院不远的一条漆黑巷弄拐角处。
颜清秋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浑身剧烈地颤抖着。脸上的黑纱早已被泪水浸透,紧紧贴在肌肤上,带来窒息般的冰凉。她用力地、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贝齿深深陷入下唇,尝到了咸涩的血腥味,却仍抑制不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呜咽与哭泣。
他那一声声急切而沙哑的呼喊,如同最锋利的刀刃,一刀一刀地凌迟着她的心脏。
“清秋……我知道是你……”
“你一直在保护我对吗……”
“你来看过我对不对……”
“不是梦……”
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在她的心上,激起滔天的痛楚与无尽的酸楚。
她多想转身奔回去,扑入那个温暖却清瘦的怀抱,告诉他:“是我!是我一直在暗中看着你,守着你!你病中那只手是我!今夜救你的人也是我!”
可是……她不能!
她的身份,是横亘在他们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黑暗深渊。她是西夏人,是曾与没藏呼月那般人物为伍的西夏人!即便她早已叛离,即便她心系于他,这份出身带来的原罪,又如何能洗刷干净?他乃大宋朝廷命官,清流翘楚,若与她这敌国女子有所牵连,一旦事发,将置他于何地?他那来之不易的功名、抱负,乃至性命,岂不都要毁于一旦?
更何况,他那远在京城的未婚妻沈文漪,那般温婉皎洁,才是与他门当户对、光明正大的良配。自己这抹来自敌国的阴影,又算什么呢?
未来?他们的未来,从相遇的那一刻起,便注定充满了无尽的黑暗、挣扎与不可能。与其将来让他因自己而身败名裂,痛苦一生,不如就此斩断,让她永远隐匿于黑暗之中,默默地、远远地守护着他平安无恙。
只要他安好,她便是永世不见天日,心如刀绞,亦是无悔。
雨,越下越大了。冰冷的雨水顺着巷壁流淌,汇成细小的溪流,浸湿了她的鞋袜,寒意刺骨。却远不及她心中那片荒芜冰冷的万分之一。
她听着小院方向终于彻底沉寂下去,想象着他落寞转身的身影,心痛得无以复加。最终,她缓缓滑坐在湿漉漉的地上,将脸深深埋入膝间,任凭泪水与冷雨混杂,无声地流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却发不出丝毫声响。
在这寂寥的雨夜,相隔不过百步之遥的两人,一个在明处承受着失落与不解,一个在暗处咀嚼着绝望与深情。中间隔着的,是家国大义,是身份鸿沟,是命运弄人的无奈。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份深埋于黑暗中的守护之爱,从一开始,便注定了其荡气回肠却又令人心碎的悲剧底色。她和崔?注定隔着一条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