邕州城的天空,在经历了一场血雨腥风的涤荡后,似乎变得澄澈了几分。陈曙及其党羽的覆灭,如同搬走了压在邕州官民心头的一块巨石。然则,崔皓月深知,政敌虽暂除,隐患实未消。邕州积弊如山,外有交趾虎视、侬氏隐忧,内有吏治疲敝、军备废弛。欲真正安靖南疆,非有雷霆手段与长远之谋不可。而这一切的根基,在于人,在于一支绝对忠诚、且能贯彻其意志的力量。
陈曙被革职下狱,关押于州衙大牢,重兵看守。其罪证确凿,贪墨军饷、勾结奸商、戕害人命、意图行刺上官,条条皆可论死。崔?正欲具文上奏广南西路提刑司及枢密院,请旨定夺。
不料,次日清晨,州衙便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约莫三十许年纪,身着禁军都监制式的绯色云雁补子公服,腰悬银鱼袋,面色白皙,眉眼间带着一股京城勋贵子弟特有的养尊处优与盛气凌人。他身后跟着数名顶盔贯甲的禁军护卫,步伐铿锵,径直闯入州衙正堂。
“崔通判何在?”来人声音尖亮,带着几分倨傲,“本官乃邕州驻泊禁军都监,石保衡!”
崔?正与孙伯谦等人商议善后事宜,闻声抬头,目光平静地看向这位素无往来的石都监。邕州驻泊禁军,虽名义上受州府节制,实则多由京师直接派遣,自成体系,与地方厢军、寨兵素来隔阂。这位石都监,平日深居简出,极少参与州务,今日突然造访,其意不言自明。
“石都监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崔?起身,拱手为礼,不卑不亢。
石保衡斜睨了崔?一眼,大剌剌地在客位坐下,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听闻崔通判近日雷厉风行,将兵马监押陈曙拿下了?陈监押乃朝廷命官,掌一州兵权,即便有过,也当奏明朝廷,由有司勘问。通判如此行事,怕是……于制不合吧?”
崔?神色不变:“陈曙罪证确凿,民愤极大,且涉嫌谋刺上官,事急从权,故先行收押。本官已拟好奏章,不日便将案卷罪证呈送西路提刑司及枢密院。”
“罪证?”石保衡嗤笑一声,“所谓罪证,不过是通判一面之词罢了。陈监押在邕州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依本官看,此事或有误会。不若通判先卖本官一个面子,将陈曙交由本官带回禁军营地看管,待朝廷旨意到了再行区处,如何?”他话语虽似商量,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一旁的老胥吏孙伯谦悄悄凑近崔?,低声道:“大人,此人是已故彭信军节度使石元孙之子,其家与宫中……颇有渊源……”
崔?心中了然。原来是勋贵子弟,难怪如此嚣张,竟敢直接插手地方司法,公然为巨贪说项!
“石都监,”崔?声音转冷,“陈曙之罪,非止贪墨,更涉命案!张诚一家数口血案,尸骨未寒!此等滔天罪行,岂是一句‘误会’或‘面子’可以搪塞?人,绝不能放!律法森严,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何况一监押?”
石保衡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猛地站起身:“崔?!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官好言相劝,是给你台阶下!你区区一个贬谪之臣,莫非真以为在这天高皇帝远的邕州,便可为所欲为了不成?!信不信本官一纸奏章,直达天听,参你一个滥用职权、构陷同僚之罪!”
崔?毫无惧色,迎着他威胁的目光,淡然道:“石都监若觉崔某办案有误,尽管上奏便是。崔某行事,但求无愧于心,无愧于律法,无愧于邕州百姓!请便!”说罢,竟端起茶盏,示意送客。
“你……好!好你个崔皓月!咱们走着瞧!”石保衡气得脸色铁青,指着崔?的手指微微发抖,最终狠狠一甩袖,带着护卫怒气冲冲地离去。
堂内一时寂静。孙伯谦忧心忡忡:“大人,这石都监背景深厚,今日彻底开罪于他,只怕后患无穷……”
崔?冷哼一声:“跳梁小丑,何足道哉!其心术不正,纵有背景,亦难成气候。我等但行正道,何须惧此魑魅魍魉?”话虽如此,他心中亦知,此事意味着来自京师方向的阻力已然显现。
随后,崔?依制将陈曙伏法之事禀明知州范雍。那位垂垂老矣的知州大人,依旧躺在后堂软榻上,听完禀报,浑浊的老眼眨了眨,只慢悠悠地回了三个字:“知……道……了……”便再无他言,仿佛一切皆与己无关。崔?对此早已习惯,范雍的“无为”,反倒为他扫清了诸多掣肘。
官场风波暂平,崔?立即将全部精力投向最紧要之事——整军经武!他深知,石保衡之辈之所以敢嚣张,根源在于自身手中无可靠之兵权。厢军废弛,禁军难恃,唯有亲手打造一支强军,方能真正掌控邕州,应对一切变局!
他再次亲临城西大营。此刻的军营,气氛已截然不同。原有的三百“邕江敢勇”,经历血火洗礼,更显彪悍精锐。此外,还有从邕州各地厢军中层层筛选出的八百名壮健勇毅之士,汇聚于此。
点将台上,崔?一身劲装,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精神抖擞的一千一百余名士卒。他声音洪亮,穿透校场:
“将士们!陈曙蠹虫已除!然邕州安危,系于你我之身!外有交趾窥伺,内有宵小未靖,非强军无以保境安民!今日,本官将以尔等为基础,重建邕州军威!”
“擢,僮人勇士蒙力,为邕江军统领!总摄操练、征战之事!”
“擢,汉军子弟张岩,为邕江军副统领!协理军务,掌军纪赏罚!”
“其下,设二营:原三百敢勇,皆为‘陷阵营’!乃全军锋镝,攻坚摧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