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金殿传胪。
“第一甲第一名,状元及第——江宁府王桥!”
“第一甲第二名,榜眼及第——成都府路苏烈!”
“第一甲第三名,探花及第——襄州崔?!”
唱名声洪亮悠长,响彻皇城!
琼林苑内,春风和煦,百花争艳。新科进士簪花披红,意气风发。琼林宴上,御酒飘香,珍馐罗列。丝竹管弦,歌舞升平,一派皇家气象。
崔?身着崭新的绯色罗袍(进士服),头戴金花乌纱帽,胸前簪着御赐的杏花,端坐于探花席上。他面色沉静,并无太多狂喜之色。状元王桥(字仲甫)沉稳内敛,榜眼苏烈(字子谭)豪放洒脱,三人举杯共饮,谈笑风生,虽初次深交,却颇有惺惺相惜之意。
陶承良则挤在二甲进士的人堆里,满面红光,兴奋得手舞足蹈。他虽名次靠后(三甲同进士出身),却也得授工部屯田清吏司主事(从八品)的实职,已是心满意足!他端着酒杯,踉踉跄跄地挤到崔?身边,一把抱住他,喷着酒气大喊:“皓月兄!探花郎!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我陶子安……托你的福!也混了个官身!哈哈哈!干!干杯!今日不醉不归!”
崔?被他摇得晃了晃,看着好友醉态可掬、喜极而泣的模样,心中亦是暖流涌动。他端起酒杯,与陶承良重重一碰:“子安兄!同喜!前程似锦!” 两人相视大笑,将杯中御酒一饮而尽!琼林宴的喧嚣、御酒的醇香、同年的恭贺,交织成一片令人微醺的暖流。崔?亦难得地放下了紧绷的心弦,与陶承良等人推杯换盏,谈古论今,直至月上中天,醉眼朦胧。
次日清晨,宿醉的头痛尚未完全散去,崔?便强撑着起身。他铺开两张素笺,分别给襄阳兄嫂和远在金陵的陶家父母写下家书。
给兄嫂的信中,他详细禀报了殿试经过、得中探花、授翰林院编修(从七品)的喜讯,字里行间充满感激与告慰:
“……弟幸赖兄嫂抚育深恩,寒窗苦读,终不负所望。今蒙圣恩,忝列探花,授职翰林。此非弟一人之功,实兄嫂心血所系!弟必当勤勉供职,清廉自守,不负皇恩,不负兄嫂期许!家中薄田,弟已托人寄回银两,望兄嫂善加经营,颐养天年,勿再操劳……”
信刚封好,院门便被叩响。
崔?开门,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
只见深巷狭窄的巷道,竟已被各色车马、轿子堵得水泄不通!身着各色号衣的仆从捧着大大小小的礼盒、拜帖,挤在门前,见门一开,便争先恐后地涌上来!
“恭喜崔探花!贺喜崔探花!我家老爷兵部李侍郎遣小的来贺!”
“崔翰林大喜!我家老爷枢密院王枢相有贺礼奉上!”
“崔相公!小的是城南沈府管事!我家老爷沈中丞与小姐恭贺探花郎金榜题名!”
“崔大人!我家主人颜大家命小的送来贺仪!”
“崔编修!翰林院王学士(王珪,王仲玉之兄)遣人送来同僚贺帖!”
“崔相公!墨韵书坊魏老先生亲至贺喜!”
……
道贺声、唱名声此起彼伏!拜帖、礼单如同雪片般递来!有当朝重臣,有清流领袖,有勋贵世家,有书坊故交,更有那两位神秘女子的贺仪!小小的院门几乎被挤破!巷子里的邻居们也都探头探脑,脸上满是惊叹与艳羡。
崔?站在门内,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几乎将他淹没的喧嚣与奉承,眉头微蹙。他深知,这探花郎的荣耀背后,是更深不可测的宦海漩涡。这些贺喜与拉拢,是机遇,更是考验。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对着门外拥挤的人群,拱手朗声道:
“诸位盛情,崔?心领!然寒舍简陋,实难款待。所有贺帖,崔某拜收;所有贺仪,恕不敢受!请诸位回禀贵主,崔?初入仕途,唯知勤勉供职,报效朝廷,不敢受此厚礼!他日若有机缘,崔某自当登门拜谢!”
声音清朗,不卑不亢,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说罢,他示意众人将拜帖留下,对堆积如山的礼盒却看也不看,转身便要关门。
“崔探花留步!”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只见王仲玉的贴身小厮砚童挤开人群,恭敬递上一份素雅拜帖和一个不大的锦盒,“我家公子言:贺仪俗物,不敢污探花清名。此乃家兄(王珪)手录《翰林院规训》及院藏《太宗实录》孤本抄录一卷,聊作新官上任之薄礼,望探花郎笑纳。”
崔?看着那锦盒,又看看砚童真诚的眼神,沉吟片刻,终是接过:“代我谢过王学士与介之兄厚意。”
他刚接过锦盒,又有一名身着绣衣卫服色的军士上前,递上一枚小巧的铜符:“崔编修,叶大人命卑职送来此物。言道:翰林清贵,然禁中行走,规矩森严。此乃出入宫禁腰牌副样及《禁中行走须知》,请大人收好。” 语气公事公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善意提醒。
崔?郑重接过铜符与册子:“谢叶大人提点。”
处理完门口纷扰,崔?回到屋内。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拜帖,以及王珪所赠的院规实录、叶英台所送的禁中腰牌,他心中并无太多欣喜,反而涌起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
探花郎的荣耀,翰林院编修的清贵,不过是踏入了帝国权力中枢的门槛。前方之路,荆棘密布,暗流汹涌。他铺开一张素纸,提笔蘸墨,在纸端写下四个遒劲大字:
“清慎勤勉”
墨迹淋漓,力透纸背。这四字,是他为自己立下的为官箴言,亦是他在这汴京宦海浮沉中,为自己锚定的航标。窗外,护龙河冰消雪融,春水潺潺,带着新生与希望,奔流不息。崔皓月的目光越过院墙,投向了那座象征着帝国文脉与权力巅峰的所在——翰林院。新的征程,已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