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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琼玉惊鸿(2 / 2)

“金风万里动长林,玉关寒色透衣襟。

霜凋木叶千山老,雁度寒云一字深。

铁马冰河惊客梦,胡笳羌笛乱乡心。

不悲宋玉生秋恨,且向樽前问月临!”

此诗一出,原本还有些嘈杂的大堂,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金风席卷长林,玉关寒气透衣!起句气象之雄浑苍茫,瞬间拉开了与那些悲春伤秋的靡靡之音的差距!霜凋木叶,雁度寒云,视界开阔,意境萧疏而壮阔!铁马冰河、胡笳羌笛的边塞意象,扑面而来的肃杀与悲凉,却又并非小我的哀怨。最后两句,更是振聋发聩!“不悲宋玉生秋恨”——不效仿古人对秋的悲情,“且向樽前问月临”——只愿把酒问月,豪迈豁达!全诗一扫悲秋陈腔,气势磅礴中隐含深沉的家国襟怀与人生况味!笔力遒劲,格调极高!

陶承良第一个激动地拍案叫绝:“好!好一个‘且向樽前问月临’!壮哉!”

片刻的沉寂后,大堂内轰然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便是那些原本对他有所轻视的才子名士,此刻也露出由衷的惊叹之色!能将秋意写得如此豪迈深沉,放眼今夜,无人能出其右!

那挑衅的纨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巴张了几张,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在周围人异样的目光中,缩着脖子躲入人群。

舞台上,斜倚软榻的颜清秋,早已直起身子。她那双慵懒而锐利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这磅礴诗境中蕴含的铁血苍茫与深沉慨叹,仿佛触动了她心中某个隐秘的角落!她看向崔?的目光,再无丝毫戏谑玩味,只剩下难以掩饰的震撼与……一种更深邃的探究!

她站起身,红裙如火焰般燃烧。在所有人的瞩目下,她的目光牢牢锁住角落处那青衫磊落的书生,红唇轻启,声音带着一种全新的郑重:

“崔公子此诗,苍茫雄阔,豪情激荡,深得秋之真味。清秋……叹服!”她微微欠身,“请公子移步西楼暖香阁一叙。”

满堂哗然,艳羡与嫉妒的目光几乎要将崔?淹没。陶承良兴奋得差点跳起来,推搡着他:“皓月!快!颜大家相邀了!”他自己也立刻叫过一个小丫鬟,显然是打算另觅佳人“安慰”去了。

崔?心中叹了口气,无奈地整理了一下衣衫,在众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随着引路的侍女,穿过锦绣环绕的回廊,踏上了通往颜清秋香闺的木梯。

西楼暖香阁,果然名副其实。

不同于大堂的喧嚣奢靡,此处布置得极其雅致清幽。窗外可见汴河灯影,窗下设有琴案。房内一尘不染,燃着清冽的苏合香。一张精致的圆桌摆着几样精致小菜和一壶温好的酒。颜清秋已除去外罩的披肩,只着内里同样鲜艳但少了几分威势的红绫长裙,坐在桌旁,亲手执壶为崔?斟酒。

“崔公子,请。”她笑容明艳,少了些舞台上的疏离,多了几分真切的好奇。

“多谢颜大家。”崔?拱手,在她对面坐下,保持着一尺之距。

他目不斜视,只偶尔举杯浅啜一口,目光落在桌上的菜肴,或看向窗外河景,沉默多过言语。对于满屋的旖旎风光、佳人温言软语、甚至颜清秋刻意的眼波流转,全然不为所动,如同老僧入定。

这本是崔?的本意——应付陶承良的热情而来,诗已作,入闺阁非他所愿,只想着尽快了事离开。

可这异乎寻常的沉静,却在颜清秋心中掀起了更大的波澜。见惯了那些在她面前或故作清高、或急不可耐、或谄媚逢迎的嘴脸,眼前这年轻书生,竟是真的清冷!他的目光清澈坦荡,毫无亵渎之意,仿佛坐在他面前的不是名动京师的绝艳花魁,而只是一个普通的交谈对象!

“公子诗才惊绝,豪情直冲霄汉,令人心折。”颜清秋亲自为崔?布了些菜,美目流盼,试图打破沉默,“此等气魄,绝非寻常书生所能有。公子……可曾经历过行伍边关?”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诗中那股金戈铁马的壮烈气息。

崔?抬眼,对上那双充满探究和兴趣的眸子,如实道:“不曾。生于乡野,长于寒窗。诗由心发,凭空臆想而已,让姑娘见笑了。”

“凭空臆想能有如此气象?”颜清秋轻笑,显然不信,身体微微前倾,靠近了一些,“公子可知,你这‘不悲宋玉生秋恨’,连同那铁马冰河的意象,倒是勾起了清秋一段心绪,似曾相识……”她端起酒杯,目光变得有些悠远,随即又掩去,“公子似乎心事重重?还是觉得清秋蒲柳之姿,不堪入目?”

“姑娘风华绝代,何出此言。”崔?语气依旧平静,“只是在下心思不在此处,辜负姑娘盛情,深感歉意。”

“心思不在此处?”颜清秋眼波一转,笑容更添几分玩味,“那在何处?州桥风雪中的笔墨春秋?还是……护龙河畔小院的孤灯?”她竟是连崔?大致住处都知晓了。

崔?微微一惊,看向颜清秋,目光第一次带上了深沉的审视。此女,绝非普通乐妓!她打听过自己?意欲何为?

他并未回答,只是沉默地饮尽了杯中酒。

颜清秋也不再追问,拿起桌上的玉箸,拣食了几口菜肴,动作随意却依旧优雅。暖香阁内只有轻微的咀嚼声和窗外隐隐的丝竹声。

不知过了多久,崔?起身:“夜已深沉,不敢过多叨扰姑娘,崔某告辞。” 说罢拱手一礼,竟是毫不留恋,转身便要离开。

“且慢!”颜清秋出声叫住他。

崔?停步。

颜清秋从旁边的衣架上取过一件男子的青色披风,走到崔?面前递给他:“崔公子衣单,外面风疾雪冷,这个带上。”她语气随意,带着一丝不容推拒的意味。那披风质地厚实,带着淡淡的属于颜清秋的异香。

崔?看着她眼中的光芒,沉吟一瞬,并未拒绝:“多谢。”他接过披风,转身下楼。

直到那清瘦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尽头,颜清秋才缓缓踱回圆桌边,指尖轻轻拂过崔?方才饮过的酒杯杯沿。桌上,崔?动筷很少,大多菜肴是她刚刚因好奇而尝的。她看着那狼藉的碗碟,又望向窗外深沉的夜色,红唇勾起一抹极具兴趣的笑容,低语道:“州桥笔墨……小院孤灯……铁马冰河……深藏功名?呵,崔皓月……倒是比那些披着人皮的斯文败类……有趣得紧。”她走到琴案边,信手拨了几个音,悠远空灵,眼中思绪翻涌。

琼玉阁一楼大堂,喧嚣已散大半。

崔?寻了处偏僻角落的柱子旁立住,默默等待着陶承良。他将那件带着暖意和异香的披风搭在臂弯,身姿依旧挺拔。楼上绮靡的暖香阁,楼下的觥筹交错、莺声燕语,似乎都被他隔绝在另一个世界之外。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在烛火摇曳的明暗中,平静得如同一块沉入湖底的玄玉,倒映着浮世奢靡,却波澜不惊。清冷的月光透过高窗,在他脚边投下一小片光影,衬得他身影愈发孤清冷寂。

他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与这纸醉金迷的琼玉阁格格不入,只在等人间烟火中的一个归途好友。

而颜清秋倚在暖香阁的窗边,目光似乎穿透楼板,落在那抹冷清的影子上,嘴角的笑意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