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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琼玉惊鸿(1 / 2)

沈府漱玉轩中,那方绣着墨竹的丝帕被沈文漪小心收在枕边的锦盒里,夜深人静时,指尖轻抚过丝滑的缎面,崔?清俊沉静的面容便清晰地浮现在脑海,连同他那沉稳的话语、渊博的学识、对视时那双深潭般的眼眸……点点滴滴,缠绕心间,令情窦初开的少女辗转难眠,面颊绯红。

而护龙河畔的小院中,崔?的生活依旧如常。他将那方丝帕仔细收好,并未多想其中深意,只当是一位知画友人的谢礼。次日午后,他照旧在州桥摆摊,直至暮色渐浓,方才收拾摊铺,揣着今日所得几十文铜钱,迎着凛冽寒风往家走去。

刚踏入院门,一股寒风裹挟着一个人影几乎是撞了进来。

“皓月!崔兄!你可算回来了!”来人正是陶承良,他气喘吁吁,满脸通红,神情是少见的兴奋混杂着急切,一把抓住崔?的胳膊,“快!快跟我走!”

崔?被他拽得一个趔趄,皱眉道:“明远?何事如此慌张?”

“天大的好事!带你去开开眼!”陶承良眼放精光,压低声音,却难掩激动,“琼玉阁知道吗?汴京头一份的清雅地方!今晚,那位名动京师的颜大家——颜清秋,要出阁待客了!”

颜清秋?崔?略有耳闻,知道是汴京最富传奇色彩的乐妓,以侠气、才情、艳冠群芳闻名,是无数文人墨客、王孙公子趋之若鹜的对象。

“她平日轻易不见客,今日机会难得,放出话来,以‘秋’为题,请众人即席赋诗一首,谁得她青眼,便能入她香闺一叙,对饮清谈!”陶承良语速极快,“多少才子名士都去了!皓月,这可是扬名立万的好机会!你笔下行云流水,还怕得不了头筹?走!定要去见识一番!”

崔?顿觉头疼。他素来不喜此等喧嚣浮华之地,更无意在烟花巷陌博取名声。正要婉拒,陶承良却不由分说,半拉半拽:“哎呀,别推辞了!就算不为扬名,去见识见识这位名满天下的颜大家也好!权当陪我了!快走快走!” 他力气不小,又加上一句,“大不了我掏银子请你喝酒!”

崔?拗不过他的盛情和蛮力,无奈之下,只得被陶承良拖着,一路疾行,穿过灯火辉煌的御街,绕过喧闹的正店酒楼,直往汴河最繁华地段一处挂着无数精致灯笼的临河高楼而去。

楼高三层,飞檐翘角,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出,灯火通明犹如白昼,楼前车水马龙,锦袍子弟、文士墨客络绎不绝。正门匾额上三个鎏金大字——“琼玉阁”,在灯烛映照下熠熠生辉。空气中弥漫着脂粉的甜香与酒菜的馥郁之气。

踏入阁内,暖香扑面。底楼大堂极为轩敞开阔,人头攒动。中央一个铺着红氍毹的圆形舞台暂时空着,四周摆满了精致的矮几坐席,已是座无虚席。身着华服的男子们或三五一堆高谈阔论,或独自凭栏饮酒,眼神中无不带着一丝热切的期待。穿行其间的侍女,个个容貌清秀,体态袅娜。满堂喧哗,丝竹靡靡,置身其中,令人微醺。

陶承良显然熟门熟路,拉着崔?挤到一处角落勉强找到位置坐下,自己则兴奋地东张西望,与相识的几个举子打招呼。崔?环顾四周,只见那些所谓的才子名士,有的故作清高,有的志得意满,有的眼神淫邪,心下更生几分疏离感。

时间在喧闹中流逝。约莫戌时三刻(晚八点左右),大堂内灯火骤然调暗了一些,喧嚣声也随之低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空无一人的舞台上。

一阵清脆悠远的玉罄声叮咚响起,缭绕在空气里。

紧接着,几缕清越的琵琶声如珠落玉盘,自后台传来,瞬间压下了场中所有杂音。

那琵琶声时而激越高亢,如金戈铁马,时而幽咽低回,如深谷流泉,带着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瞬间让全场屏息凝神。

不知过了多久,乐声渐缓。

一道窈窕的身影,在两名捧着灯烛的侍女引领下,缓缓步上舞台。

刹那间,仿佛整个琼玉阁的光亮都汇聚在了她一人身上。

颜清秋!

她身着一袭极其明艳热烈的金线滚边大红织金牡丹长裙,裙摆迤逦,行走间流光溢彩,如同燃烧的火焰。然而这样浓烈的色彩,却丝毫压不住她本人的容光!她并非那种温婉秀美的江南女子,而是浓眉深目,鼻梁高挺,唇形饱满而红艳,肤色是健康的蜜色,乌发如云高高绾成一个繁复的牡丹髻,只簪了一支赤金点翠凤凰衔珠步摇。整个人美得极具冲击力,如同盛放到极致、带着尖刺的牡丹,眉宇间流转着一股不加掩饰的英气与风流!那双眼睛,尤为勾魂夺魄,眼波流转间,大胆而锐利,带着一丝看透世情的慵懒与洞察,却又在眼尾微微上挑处,不经意流露出一丝能烫伤人心的媚态。侠骨与风情在她身上奇异地融合,令人不敢逼视,却又挪不开眼!

大堂内陷入一片极致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与喝彩!

“颜大家!”“清秋姑娘!”“天仙下凡!”

颜清秋立于舞台中央,身姿挺拔,对满堂喧闹视若无睹,目光如同一柄无形的利刃,缓缓扫过台下众生相。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笑意。

“承蒙诸位雅士垂青,今夜相会于琼玉阁。”她的声音响起,略偏低沉,带着一丝慵懒的磁性,却清晰无比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轻易压下了喧哗,“清秋蒲柳之姿,蒙诸位抬爱。今夜雅集,不作他想,唯邀诸位以时令为题——‘秋’,即兴赋诗一首。诗词俱可,不拘格律,唯求情真意切,自成机杼。”她顿了顿,目光如电,“若能有幸得清秋一顾者,请移步西楼暖香阁,薄酒清茗,当奉知己。”

此言一出,全场沸腾!无数文士顿时抓耳挠腮,或凝眉苦思,或奋笔疾书,想要在佳人面前留下惊世之作。

颜清秋施施然走到舞台旁专为她设的软榻前坐下,慵懒地斜倚着,自有侍女奉上香茶。她好整以暇地端起茶盏,浅啜一口,目光却如鹰隼般,敏锐地在台下那些或激昂陈词、或故作深沉的才子中逡巡,带着一丝玩味的审视。

很快,便有人率先献诗,自有人大声诵念。所吟之句,或华丽堆砌,尽言悲秋萧瑟;或刻意清高,强抒归隐之志;更有甚者,词句轻浮,暗含挑逗。颜清秋听着,面上始终保持着那抹慵懒的笑意,偶尔点头,眼神却波澜不惊,显然未有一首入她法眼。

这时,与陶承良相邻不远处,一个油头粉面、穿着锦斓袍子的纨绔子弟,大约是等得不耐烦,又见陶承良也伸长脖子望着台上,便嗤笑一声,故意提高声音对同伴道:“穷酸也敢来琼玉阁?也不瞧瞧自己那破衣烂衫,身上怕是连二两银子都凑不出吧?还作诗?莫不是也想学那癞蛤蟆,觊觎天鹅肉?”他的话引得周围几个同伴哄堂大笑。

陶承良本就是个脾气火爆的,登时面红耳赤,“霍”地站起身:“你!你说谁是癞蛤蟆?!”

那纨绔扬着下巴,轻蔑道:“就说你这乡下泥腿子,怎地?还想动手不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陶承良气得浑身发抖,却又自忖动手讨不了好,况且此地人多眼杂,强压下怒火,憋得脸更红了。那纨绔见状,愈发得意,污言秽语更是层出不穷。

一直在旁沉默的崔?,原本对场中之事毫无兴趣,此刻见好友因自身清贫而受此大辱,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凌厉的寒光。他抬手,轻轻按住了气得快炸开的陶承良的肩膀,缓缓站起身。

他身上依旧是那件陈旧的青布直裰,在满堂锦绣中显得格格不入,但他挺拔的身姿,沉静如山岳的气度,尤其是那双骤然变得如寒星般冷冽的眸子,瞬间吸引了周遭不少目光,连喧嚣都小了几分。

他并未看那纨绔一眼,目光直接越过众人,落在了舞台软榻上那位美得惊心动魄的女子身上。颜清秋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不同寻常的锐气,慵懒的目光投了过来,带着一丝探究与兴味。

“颜大家,”崔?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响彻全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在下崔?,不才,愿应此题,口占七律一首,聊作应答。”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于他这不起眼的寒门举子身上。那挑衅的纨绔也愕然地看着他,随即又露出更深的嘲讽。

崔?略一沉吟,面对满堂审视、质疑、看热闹的目光,以及台上那双充满玩味和审视的锐利眼眸,朗声吟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