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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御史风雪宴(1 / 2)

夜半朔风紧叩窗棂,檐角冰凌如悬剑坠地。崔?裹紧薄衾,心思沉凝如墨。王瓘巷口那看似随意的吟诗邀约,与陶承良“郑公子”线索的提醒,如两张密网,无声罩向汴京深冬的雪夜。他自嘲一笑:寒门孤客,书卷未开,却已半足陷入这京师无形的网罟。唯握紧手中书卷铁笔,方能凿穿前路寒冰。

翌日天光未亮,崔?照例伏案,魏老所托的《金石丛编》第三册黄纸已铺开。笔尖在粗劣松墨与石砚的磨合中发出沙沙低语,刻下比金石更坚韧的心迹。至近午时,院门被轻叩三声,两长一短。

开门处,一位皂衣短袄、眉眼机灵的小厮立在寒风里,笑容恭敬却不谄媚,手持一封素帖。

“崔相公万安。小的是御街柳巷王侍御(王素时任右正言,亦称侍御)府上小厮砚童。”他递上帖子,“家主慕相公才名,知相公清简,不敢备重礼。唯见今冬初雪甚佳,欲于府中小轩设便酌,赏雪清谈,同座皆京中清流名士。定于今日申时正刻。恳请相公务必拨冗光降。”说罢又是一揖。

崔?心湖微澜。监察御史王素?此人官阶虽仅七品,然掌谏议弹劾,直隶台谏(御史台与谏院合称),清介之名满朝野。其父王旦更是真宗朝名相,家族累世清望。竟也知晓他一介寒微?是石介在书坊议论所致?还是昨日州桥风波入其法眼?

他接过帖子。素色梅花笺上寥寥数行字迹瘦劲峭拔,隐带谏官风骨:

“风雪初霁,寒梅着花。

虚席以待,以奉清谈。

侍御史王素顿首。”

行楷间藏锋不露,气度俨然。

砚童见他收帖,眉眼带笑:“家主言,相公清寒之士,府上自备车马接送,不敢劳相公风雪跋涉。申时初刻,车子便来巷口恭候。” 语气周全,却透着不容推拒之意。

“王侍御厚意,崔?愧领。申时必至。”崔?收好名帖。昨日陶承良之宴尚未赴约,今日王素之邀更不容怠慢。这风雪汴京,看似清平世界,实则暗流卷人,步步不由己。

送走砚童,巷角老梅枝头,一点殷红花苞顶着寒风悄然绽放。崔?重闭院门,踱回案前。目光扫过那叠李府紫檀提盒轮廓,最终落在书卷旁尚待誊写的碑拓黄纸之上。他深吸一口凛冽寒气,重新执笔蘸墨。

——笔走龙蛇,点画如铸!

沙沙声再起,压下了心底微澜。

申时将至,风雪未休。巷口果然停驻一辆青幔清漆、饰以简练如意云纹的轿车。一名神态沉稳、衣着整洁的御者静立车旁。崔?将书卷深藏旧袄内衬,裹紧身上唯一一件尚算整洁的藏青色粗布棉袍,躬身登车。

车轮轧过泥泞雪道,驶向内城。舆厢内虽无炭盆,锦毯温厚,四壁衬以墨竹暗纹青缣帘幕,隔绝寒意。御府车马,清贵之气内敛。

车行半刻,停驻于内城宣德门外一片名为“御街柳巷”的清幽宅邸区。此乃朝廷赐予近臣台谏的清贵居所,楼宇格局方正,檐牙低垂,朱门素净。御者引崔?至一座题有“养直轩”隶书黑漆匾额的朴素门庭前。早有管事迎出,恭敬引入。

穿过一道积雪半掩的竹径,眼前豁然开朗。一方丈余见方的精巧轩馆坐落于小园冰池畔,与园中几株傲雪老梅相映成趣。轩馆四面皆是大开落地明窗,此时只垂下透气的淡竹篾帘,轩内陈设明净:矮榻几张,书案一架,琴台一具,壁上悬松石古琴与半卷墨梅图。地设火墙地龙(暖气通道),暖意融融却不闷燥。空气中弥漫着清冽梅香与炭火烘烤松枝的微涩气息,全无酒宴荤腥浮靡之气。

轩中已有三五人踞榻而坐。除主人王素外,尚有两位昨日墨韵书坊熟客:清癯古拙如崖间孤松的石介(石守道),以及身着青布直裰、眼神深邃如观星象的邵雍(邵尧夫)。另外三人,一人便是王瓘(字仲圭),此刻正含笑与石介低语,月白锦袍衬着雪光,清雅自若;另两人是昨夜书坊未曾谋面的青年举子,气质沉郁而锐利者名曾孝宽(字令泽),身形微胖面带微笑者乃吕公着(字晦叔)——皆是京中崭露头角的清流子弟名门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