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让他们头皮发麻的是,墙壁上开始浮现出流动的光点!这些光点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般在壁面上游走、碰撞、分裂、组合!它们构成一幅幅动态的、变幻莫测的卦爻图案、几何图形以及无法理解的奇异符号。图案变化的节奏越来越快,毫无规律可循,时而如星河流转,时而如龟甲裂痕,时而化作纠缠的藤蔓,时而凝成锐利的兵戈!光怪陆离,直刺心神!
“幻术!是幻术!” 一人惊恐大叫,试图闭上眼睛,但那幽冷的光和变幻的图案仿佛能穿透眼皮,直接烙印在脑海中。强烈的眩晕感和恶心感涌上心头。
“这不是幻术。” 一个平静、苍老的声音突然在石室中响起,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又仿佛直接响在脑海深处。周鸣的声音通过墙壁上几个隐蔽的传声铜管清晰地传来。“此乃‘数’之显化,‘理’之轨迹。汝等所求之‘秘藏’,其门径便在此壁变幻之中。”
“一派胡言!放我们出去!” 首领强自镇定,拔出匕首狠狠刺向墙壁,却只溅起几点火星,墙壁纹丝不动。
“此门之钥,便是壁上流转之‘数’的规律。” 周鸣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汝等眼前所见,非虚非幻。每一光点之动,皆合‘数’理;每一图形之变,皆循‘道’轨。识其变中之不变,解其乱中之有序,寻得那唯一恒定之‘枢’,此门自开。若不能……” 声音微微一顿,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便在此‘数’之迷宫,耗尽心神,与壁上光影同朽吧。”
石室内陷入死寂,只剩下两人粗重惊恐的喘息和墙壁上光影疯狂流转、变幻莫测的沙沙声。那不再是静态的谜题,而是一个动态的、不断演化的复杂系统!首领死死盯着墙壁,试图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规律。他看到一组光点似乎构成了“离”卦(火),但瞬间又分裂重组为“坎”卦(水)的一部分;一个完美的圆形刚出现,立刻被扭曲成复杂的螺线;一组看似有序的数字排列,眨眼间被无序跳动的光点淹没……信息如同滔天巨浪,无休止地冲击着他们的认知极限。那并非简单的视觉疲劳,而是大脑处理超载信息、却始终无法抓住任何有效模式所带来的、深入骨髓的混乱与绝望!冷汗瞬间浸透了他们的后背,握着武器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胃里翻江倒海,眼前阵阵发黑。这“问心壁”拷问的,不是武力,而是智慧与心性的极限!
就在两人精神濒临崩溃之际,墙壁上的光影变幻戛然而止。最终定格下来的,并非什么玄奥的图案,而是一个极其简单、却在此刻显得无比深邃的符号——一个完美的圆形,中心是一个静止的光点。
“天圆地方,道枢永驻。变者万端,其宗唯一。” 周鸣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澄明,“万物纷纭,其运行变化,看似杂乱无章,实则皆有内在之‘数’为其筋骨,恒常之‘理’为其血脉。汝等所求之力,若离此‘数’此‘理’,便如无根之木,纵得一时之利,终必自焚。今日困尔于此,非为戕害,实为示警。归告汝主:稷下之术,生民之器也,非攻伐之资。若强取豪夺,逆‘数’而行,悖‘理’而动,纵得片纸,亦为灾祸之源,徒招天谴人怨。”
随着他的话音,石室的门闩发出一声轻响,缓缓自动开启。门外站着面无表情的伯阳和几名持着改良长柄耒耜的弟子。两名楚国精锐间谍如同刚从噩梦中惊醒,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精神显然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们甚至不敢再看那面恢复平静的“问心壁”一眼,在伯阳的“护送”下,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天工院。怀中被他们视为至宝的那卷《管仲遗策·强国九术》,不过是一份精心伪造、内容似是而非、夹杂了大量错误诱导信息的赝品。
藏书阁的危机解除,但天工院的考验尚未结束。在隔壁的静室,年轻的弟子季孙如坐针毡。当静室的门被推开,周鸣在伯阳的陪同下走进来时,季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夫子!弟子糊涂!弟子罪该万死!那宋商……不,是楚人!他许诺重金,说只想一观水利图谱,造福楚地万民……弟子、弟子一时贪念,想着若能助人,也是功德……便、便抄录了部分外围的沟渠草图给他……弟子万万不知他们竟包藏如此祸心!更不知晓有什么《归藏》啊!”
周鸣走到静室中央的小几旁,几上放着一个盛满细沙的方形浅盘。他没有看季孙,只是伸出枯瘦的手指,在沙盘上缓缓地、稳定地画了起来。他画的不是文字,也不是图画,而是一个个精确的几何图形:一个代表天工院核心的圆,几条向外辐射、代表技术扩散路径的直线,以及一个代表季孙行为的、从圆内伸向院外楚人方向的、突兀的箭头。
“季孙,” 周鸣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汝言助人,是善念。然,汝可曾问过,这图谱离了稷下匠师之手,离了此地水土之宜,落入只求速效、不究其理、更欲以此强兵夺地者手中,当真能‘造福’楚民?” 他手指在代表楚人方向的箭头末端重重一点,然后沿着一条虚线,划向代表战争区域的另一个沙堆,“抑或,它将成为开凿运兵之渠、筑造攻城之械的凭依,最终化作夺取他国民众性命、毁人家园、令更多人流离失所的血火?” 沙盘上,那原本代表“助人”的箭头,其末端被周鸣划出的虚线,清晰地引向了代表杀戮与毁灭的符号。
季孙看着沙盘上那触目惊心的因果链,浑身剧震,脸色由惨白转为死灰。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他以为的技术传播,在夫子推演的沙盘上,竟如此清晰地指向了灾难!
“天工之律,首重‘非攻’。” 周鸣的声音如同冰冷的磐石,敲打在季孙心上,“此律非迂腐之论,乃‘数’与‘理’推演之必然!助纣为虐之力,增长越快,反噬越烈。汝今日之‘善念’,若成他人之屠刀,此‘恶业’,汝可担否?此‘因果’,汝可承否?”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季孙的灵魂上。
“夫子!弟子知错了!弟子愿受任何责罚!求夫子再给弟子一次机会!” 季孙以头抢地,泣不成声。
周鸣沉默良久,看着沙盘上那刺眼的箭头。最终,他缓缓抬手,用掌缘将代表季孙行为的那条箭头,以及它延伸出的灾难虚线,连同周围一小片沙粒,彻底抹平。沙盘上,只剩下代表天工院核心的圆和几条代表正规技术传播的、平缓的辐射线。
“天工院容不得‘惑’与‘疑’,更容不得‘害’。” 周鸣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却无比决绝,“汝心已乱,其行已偏。此地,已非汝道场。收拾行囊,今日便离开稷下。此生,不得以天工院弟子之名行事。汝所学,若用于正途,自有益处;若用于歧路……”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中的警告与失望,比任何惩罚都更让季孙心如刀绞。
季孙失魂落魄地被带离。驱逐一名弟子,尤其是一个才华尚可但心性动摇的弟子,对暮年的周鸣而言,并非易事。这像割去自身一块腐肉,痛楚而无奈。
夜色如墨,重新笼罩了经历了一场无声风暴的天工院。骚乱已被平息,“山匪”在丢下几具尸体和更多伤员后狼狈退走。藏书阁的密室重归寂静。周鸣独自一人回到书房,没有点燃灯火,任凭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案上那几片温润的玉版之上。伯阳已将今日之事简要刻录于日常竹简,但周鸣的目光,只凝注于承载着《归藏真解》的玉版。
他拿起最锋利的刻刀,指尖稳定得不像一个老人。刀尖落下,在冰冷的玉质上,刻下了一个极其微小、却结构无比精密的符号。那符号既像一个层层嵌套的几何迷宫,又像一个蕴含了无尽变化的卦爻集合体,更深处,似乎还隐藏着某种二进制流转的韵律。这是他为《归藏真解》核心加密锁设计的最终“钥心”——一个融合了高阶模运算、非线性混沌映射以及信息论中熵概念的终极数学图腾。它本身就是一个无法被时代理解的奇迹。
月光流淌在玉版新刻的纹路上,折射出幽深而神秘的光泽,仿佛有星河流转其中。书房外,是天工院劫后余生的短暂安宁。书房内,只有刻刀划过玉质的、细微而坚定的沙沙声,如同时间本身在低语。周鸣的眼神,在月光与玉辉的映照下,清明如古井,倒映着无尽星河,也倒映着案头那即将完成的、跨越时空的智慧信标。外界的贪婪与刀兵,如同拂过磐石的尘埃,再也无法撼动他分毫。他手中的刻刀,正为人类的未来,雕刻着最后、也是最坚固的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