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是李小姐,妆容精致,手指在手机屏上舞得飞快。
偶尔抬眼扫他一下,那眼神像在鉴定刚出土的土罐子,冷静又挑剔。
“……所以,万先生,你对未来有啥规划?”李小姐终于放下手机,扯出一个标准又疏离的笑。
万一乐搅着杯里凉透的拿铁,浮沫像脏云黏在杯壁上。“规划?”他扯扯嘴角,“大概就是……别被优化掉吧?”
李小姐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空气有点凝住了。
正准备说什么,突然
“咚!”
窗外一声闷响。一只灰扑扑的麻雀撞在明晃晃的玻璃幕墙上,晕头转向地弹开,摔进路边灌木丛里,翅膀扑棱得又急又乱。
万一乐的目光粘在那小东西身上。它胸脯急促地起伏,小黑豆似的眼睛瞪得溜圆,全是惊恐。
一股细细的、尖锐的酸楚毫无预兆地扎了他心口一下。
就为了几粒面包渣,或者一个能躲雨的地儿,就得撞得头破血流?这城市太大,太硬,它太小了。
“万先生?”李小姐的声音带着点催促,把他拽了回来。他有点茫然地看着她那张精致的脸。
恍惚间,麻雀惊恐的眼睛似乎叠在了她的脸上,又叠在地铁里那些疲惫麻木的脸上,甚至叠到了更多东西上——车轮下的猫、铁笼里的牛羊、新闻里战火中哭嚎的孩子……
一种庞大得让人窒息的悲悯,像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了他的心脏。
它们为什么活?为什么受罪?
命运像张看不见的巨网,管你是强是弱,都是里头扑腾的小虫。这感觉来得又凶又陌生,眼眶都发烫。
“抱歉,”本就无意相亲,这会儿更是没了想法。
他嗓子有点哑,“突然想起点事儿……规划?我真没啥清晰的。”
他站起来,几乎是落荒而逃,“咖啡算我的。”
夜里,出租屋像个闷罐子。万一乐瘫在床上,窗外霓虹的光怪陆离在天花板上乱爬。
麻雀惊恐的眼睛、李小姐评估的眼神、地铁里一张张空掉的脸……在他脑子里搅成一锅粥。
他翻个身,把脸埋进枕头,一股廉价洗衣粉味儿。
为什么?为什么一只麻雀,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苦,能让他心口这么堵得慌?
这悲悯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上气,衬得自己这随波逐流、乏善可陈的日子像个刺眼的笑话。
他像隔着一层毛糙的厚玻璃看世界,模模糊糊瞧见满世界的疼,自己呢?连块擦玻璃的布都不是,只能在玻璃这边,被一股没着没落的劲儿反复冲刷、啃咬。
这世界还真是令人不值,多少人累死累活只是为了活着!
命运这张网,织得真他妈大,也真他妈狠。他闭上眼,黑暗里,仿佛挤满了数不清的叹息,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