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沈宴清的改变(2 / 2)

这一刻,程妍心中对他的所有固有印象,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层层涟漪,最终被彻底推翻。

她曾以为他是个柔弱、甚至有些软弱的书生,在遭遇巨大打击后便一蹶不振,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她并非不能理解他失去挚爱的剜心之痛,却始终无法赞同他之后漠视一切、包括漠视自己年迈的父母和嗷嗷待哺的幼子的行为。

那在她看来,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

然而此刻,他展现出的清醒的自我认知、愿意放下身段从底层学起的踏实态度,以及对“安全归来”这份责任前所未有的重视,都让她感到惊讶,乃至一丝惊喜。

她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种名为“担当”的东西,正在破土重生。

程妍缓缓放下茶盏,眼神柔和了许多,语气中也带上了真诚的支持:“你能做此想,足见深思熟虑,而非一时冲动。若你有这样的决心和规划,我定然支持。”

她略一沉吟,还是问出了心中那份挥之不去的牵挂,“只是……此事非同小可,海上风险难测,这一去,归期难定。你是否需要先回一趟京城,与沈伯父伯母,还有……还有孩子,好好交代一番?至少,让他们安心。”

她的话语很委婉,但提及“孩子”时,还是清晰地看到沈宴清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如同烛火被风吹动,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无法掩饰的痛苦与深重的愧疚。

他原本挺直的背脊似乎也微微佝偻了些。

他低下头,望着杯中沉浮的翠绿茶叶,仿佛那里面映照着他支离破碎的过往。

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苦涩的自嘲:“说出来不怕程小姐笑话……我,我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那孩子。”

他喉结滚动,艰难地继续,“过去这一年多,我活得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我不敢见他,怕看到他清澈的眼睛,怕听到他稚嫩的声音,那会像刀子一样,剜开我的伤口,让我想起……想起他母亲离开那日的情景,想起我的无能无力……”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去,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种无奈的清醒:“如今,我算是清醒了些,可……可我却更加不敢见到他。我怕……我怕自己终究会让他失望,成为一个不称职的父亲。我连自己的人生都尚未整理好,又如何能担负起引导他成长的重任?”

他抬起眼,眼中有着挣扎,也有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决绝:“我知道,我现在的选择,在某种程度上,依然是一种逃避。

但我想,与其现在这样带着满身颓唐和迷茫、带着无法愈合的伤痛去面对他,不如先走出去,试着靠自己的双脚站起来,活出个人样来。

至少,将来他长大懂事时,提起他的父亲,能知道……知道那并非一个只会沉溺于悲痛、一无是处的人。我希望能给他留下一个,哪怕不算光辉,但也绝不懦弱的背影。”

说完这番压在心底许久的话,他仿佛用尽了力气,但又像是卸下了一个重担。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封得严严实实的信,信封是普通的青皮纸,上面只有“父亲母亲亲启”几个字,笔迹略显潦草,透着写信人内心的不平静。

他双手将信递向程妍,态度异常郑重:“此事,还需麻烦程小姐,派人将这封信送至京城沈府。我已经联系好了一支即将前往南洋的商队,明日……明日便要随他们启程出发了。

怕是等不到程小姐铺子开业,亲眼见证盛况了。沈某在此,预祝程小姐生意兴隆,诸事顺遂。告辞。”

他起身,对着程妍深深一揖,腰弯得很低,停留了片刻,仿佛以此表达所有的感谢、托付和诀别。

然后,他不再多言,转身,步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快步离开了前厅,那月白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庭院照壁之后,只留下一缕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墨香。

程妍怔怔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良久,才收回目光,落在手中那封微沉的信上。

指尖触及纸张,似乎还能感受到一丝他怀中的体温,以及那无法言说的复杂心绪。

她捏着信,心中莫名地涌起一阵烦躁,像是有团棉絮堵在心口。

她不由自主地代入了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的角度,想象着一个渴望父爱却始终得不到回应的幼小身影,对沈宴清生出几分埋怨——难道成长与承担责任,一定要以远离和缺席为代价吗?

一个“活出人样”的父亲,和一个能够陪伴成长的父亲,在孩子心中,究竟哪个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