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酸涩涌上赵老三的心头,他眼圈一红,差点落下泪来。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将泪意逼了回去,对着程妍,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因激动而哽咽,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真诚和敬重:“小姐……您、您真是活菩萨再世!小老儿……小老儿代赵家庄上下几百口人,谢谢您的大恩大德!”
他直起身,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把脸,那张饱经风霜、还沾着刚才被按倒在地时沾染的泥沙的脸上,此刻写满了质朴的感激和决断:“小姐,您既然不嫌弃我们庄子,还愿意给我们庄户一条活路……小的、小的这庄子,还是按刚才说的价卖给您!
四百两!绝不多要一文钱!只求小姐您以后,能善待庄子上这些苦命人……”他声音颤抖,却异常坚定。
程妍看着他眼中那份混合着感激、释然和托付的复杂情绪,心中也颇为触动。
她摇了摇头,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赵老伯,您的心意我领了。但这庄子,我不能按四百两买。
该是多少就是多少。您这庄子面积、田亩、水塘、山林俱在,依我看,即便暂时有些小问题,正常市价也远不止四百两。
这样吧,我们按正常的行情来估价,该多少就是多少。我程妍做生意,讲究的是公平公道,绝不趁人之危。”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在正式签订契约之前,我需要详细了解庄子的具体情况,包括田亩数量、佃户人数、往年的收成等等。
还得麻烦赵老伯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我们坐下来详细聊聊。”
赵老三听着程妍这番话,心中更是感慨万千,对程妍的敬重又加深了一层。他连忙道:“是是是!是小老儿疏忽了!光顾着高兴,忘了正事。
前面不远就是小人的家,请贵人千万别嫌弃,去屋里坐坐,喝口水,歇歇脚。庄子的账册、地契,小老儿都仔细收着呢,这就拿来给小姐过目。”
因为刚才一直沉浸在发现小龙虾的惊喜和后续的交谈中,他们一行人从下马车后,就几乎没怎么移动过位置。
程妍顺着赵老三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在一片略显杂乱的草木掩映下,是几间低矮的、用泥土和茅草搭建的房屋,看起来十分简陋破败。
她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秀眉。
按理说,江南地区素来富庶,鱼米之乡,即便是庄户人家,生活也不至于如此困顿。更何况,赵老三明显是这个庄子的管事,如果连他家的房子都如此破败不堪,遮风挡雨都成问题,那么庄子其他普通农户的生活境况,可想而知会是何等艰难了。
这更加深了她要了解庄子真实情况的决心。
一行人来到赵老三的家中。屋子低矮,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潮湿和草灰气味。
家徒四壁,几乎看不到什么像样的家具,只有几张粗糙的木凳和一张破旧的桌子。
赵老三的婆娘——一位同样瘦弱、面带菜色、衣着补丁摞补丁的妇人,紧张而局促地用家里最干净的两个粗陶碗,给程妍和沈宴清端来了两碗糖水。
那糖水颜色浑浊,甜味很淡,显然是放了很久都舍不得吃的珍贵之物。
程妍心中酸涩,没有流露出任何嫌弃的神色,郑重地接过碗,道了声谢,轻轻啜饮了一口。
沈宴清也依样接过,举止依旧优雅从容,仿佛喝的是什么琼浆玉液,丝毫没有让赵家夫妇感到难堪。
坐在简陋的屋子里,听着赵老三带着浓重乡音、时而激动时而悲愤的叙述,程妍和沈宴清才终于明白了,为何赵家庄会如此穷困潦倒,以及赵老三为何要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到处寻找买家,急于卖掉这个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