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有手下出面,彦阁老想起上回在紫宸殿经筵上的遭遇,便吸取教训,闭口不言,任由文舍人去打发凌云。免得自己再次失了宰相体面,贻笑大方。
凌云被文舍人揭了“胥吏出身”的短,心中气愤,但牢记主要目标。对方不过一介舍人(凌舍人如今眼界高了),本身不值纠缠。当下将神色放缓几分,仿佛辩解道:“文兄言重了,下官实乃无心之失,已然致歉,何必苦苦相逼?”
文舍人知彦阁老深恨凌云,得理不饶人:“尔区区七品属官,自知有错,当避道阶下,跪拜听候阁老处分,安敢在此强言狡辩?”
凌云突然翻脸,对文舍人厉声呵斥:“狂妄小人!安敢擅立朝廷法度!本官要参你一本!”
“休要大言唬人!”文舍人冷笑。
凌云居高临下,质问道:“本官问你,朝中三师三公、六部尚书,皆位尊权重,何以彦阁老可入此中书内省之门?”
“自然因彦老是大学士!”
“大学士是几品官?”
唐代大学士通常为正五品上…文舍人语塞,强道:“但…”
凌云疾步下阶,指着中书省正堂方向朗声道:“三公、尚书非诏不得擅入中书禁密之地,彦公得以入内,凭的是大学士身份!既入此门,便当只论学士!学士与舍人,皆为陛下近侍之臣,品秩虽有高低,然御前侍奉,岂容截然贵贱之分?五品学士,安可在七品舍人面前擅作威福,逼人叩首?禁中之内,唯尊天子与太后!”
他手臂一转,霸道的指向文舍人鼻尖,怒骂道:“我中书舍人本就是天子近臣,与诸学士同受命于上,共尽忠於王事。皆是尔等摇尾乞怜、不知廉耻的宵小之徒,败坏了法度纲纪!本官起自州县小吏,尚知自重,实羞与汝辈为伍!自此之后,休再与本官言语,免得污了清听!滚!”
中书内省之中,主要便是大学士与中书舍人两种角色。凌云这番斥骂,几乎将在场所有高阶官员都指带进去,颇有几分与全世界为敌的架势,也不知他底气何来。
但凌云声若洪钟、身材伟岸、气势迫人、举止张扬,加之近日名声大噪,显得有恃无恐。猝不及防之下,竟无人立刻出面与他针锋相对。
平心而论,凌云所言并非全无道理。若考诸《大唐六典》等典制,中书省虽为三省之一,掌诏令起草,但其下属的学士院并非独立衙门,大学士亦非常设正式高官,其权势更多来源于皇帝近侍顾问的身份,所以大学士是事实上的宰相,而非制度规定的宰相。
正因如此,又有几个官员敢像凌云今日这般,当面贬斥权势煊赫的大学士及其亲随?那简直是与整个权力中枢为敌,非疯即狂。
故此刻,彦阁老等人惊愕万分,几乎以为听错,天下竟有如此不识时务的官员?他以为他是谁?
凌云见好就收,趁众人未及反应,用力一甩袖袍,作不屑状,傲然转身,重新拾阶而上,穿过中书省院门,扬长而去。
中书内省门前当值的一众宦官静观阶下纠纷,默默目送凌云远去。一老内侍感慨道:“听闻则天皇后朝有酷吏来俊臣辈,气势汹汹,呵斥公卿如对胥徒。今日凌舍人,颇有此风。”
门下彦阁老等人面色精彩,心中所思,难以尽述。
一些前来呈送文书的外朝各衙门官员,此时正在中书外省等候,远远瞥见这一幕,心中震撼无以复加,几欲高呼“凌舍人真乃猛士”!此后一日之内, 凌云大名再次传遍京师三省六部、九寺五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