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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殿争波澜互揭短 棋局迷离暗藏锋(1 / 2)

此刻,太极殿中,汇聚了大唐皇室之外最具权势的一群人——有品阶尊崇的国公、郡公,有权倾朝野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六部尚书,亦有前途无量的翰林学士、谏官大夫。其中固然未必人人精明,但总有目光如炬者。人心叵测,经筵上这看似简单的一幕,足以引发无数种解读。

有人认为,永嘉长公主殿下秉性严正,凌舍人确有过失,撞到了刀口上——抱此单纯想法者,在这朝堂之上堪称凤毛麟角,几可列为保护对象。

多数人看来,定是凌舍人在何处开罪了长公主,故而招致此番敲打。更有人赞叹:永嘉殿下不愧为贤德之人!报复一介七品小官,并未动用罢官、抄家、流放之类酷烈手段,仅是如此不痛不痒的申饬,真乃不因私废公的明主风范。

实则不得不承认,若永嘉长公主并非天潢贵胄,或无资格入殿听讲,单凭她以几处疏漏便大作文章的行径,只怕要落个“心胸狭窄、不能容人”的评价。世道如此,史笔亦有“为尊者讳”的规矩。

另有善谋者暗忖:凌舍人确然得罪了殿下,殿下此举意在公开表明态度。自然会有欲讨好长公主者,主动去做那些殿下碍于名声不便亲自出手之事,譬如罗织罪名。但是否要亲自下场,还是唆使他人为之,尚需权衡。

而另有一小部分深谙朝局者,则持第三种解读:此事绝非简单的“得罪与报复”这般表象。在他们听来,前面的罚俸申斥如同儿戏,可置之一笑,唯独最后那句看似随意的“许入太极殿东厢读书”,方是重中之重!

太极殿虽非秘书省、弘文馆这类藏书重地,但作为天子常朝、听政之所,其殿外东厢亦存有大量典籍,供天子御览。且东厢设有中书舍人轮值,专司为天子缮写、整理书册。凌舍人本身便是中书舍人,允其入东厢读书,寓意深长。

虽未明言令凌云改直东厢,但焉知不是一种试探?或许凌舍人读着读着,便顺势成了东厢的直舍人。掌“分署文书”之责的中书舍人,在何处入直,意义截然不同——是在中书省衙署,还是在天子便殿之侧,其象征意味与政治影响力,判若云泥。

殿中有寥寥数人知晓,前番永嘉长公主曾有意将“分署文书”之权揽入掌控。与诸相相邻而立的崔尚书更知,长公主曾欲直接将凌云改直太极殿东厢,却被凌云巧妙化解。今日莫非是旧事重提?然许尚书疑惑的是,殿下今日有何倚仗?

实则,尚有第四种难登大雅之堂的猜想。昨夜纵酒狂欢、试图接受现实的驸马,此刻心中嘀咕:这对胆大包天的男女,莫非是在唱双簧,欲在宫中寻一幽会之所?越想越觉可能……寻常情况下,长公主难入中书省,凌云亦难逾徽猷门。纵可,亦太过惹眼。而太极殿东厢,恰处二者之间,屋舍众多,人员不杂,位置绝佳,实乃……密会之理想场所。

然无论他人如何作想,处于漩涡中心的凌舍人,此刻尚沉浸在遭遇“背弃”的郁结之中。想他凌云,凭借不俗才具与几分洒脱气质,在仕途与情场上向来顺遂。即便缘尽分手,亦多在对方心中留有几分余韵。可屏风后那位殿下,未免太过冷酷无情!弃之如敝屣,仿佛他不值一丝留恋。只能说,涉及男性尊严,素来豁达的凌云也难免钻了牛角尖……忘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之理。他甚至还幻想着能从殿下权势中分一杯羹,譬如为未来的儿子谋个千牛备身之类的勋官……

沈大爷与崔尚书交换一个眼神,沈大爷便出列奏道:“陛下,臣以为不妥。太极殿东厢乃御前藏书重地,人臣岂可轻易涉足?恐有泄露禁中机密之虞,徒惹朝堂纷扰。凌舍人若欲进学,于家中苦读即可。”

身为御史台长官,沈御史分量十足,所言亦不无道理。此举亦震慑了某些欲借打压凌云讨好长公主的宵小之辈,令其噤声。

永嘉长公主却毫不示弱,于屏风后针锋相对:“沈御史多虑了。陛下机要文书皆存于殿内密室,外间东厢不过寻常典籍,谈何泄露机密?凌舍人既为经筵读书官,欲求学问精进,御前藏书正是最佳去处。”

与大臣辩论,言辞犀利,不落下风,果是先帝看重的女中豪杰……凌云首次见长公主与朝臣交锋,一时忘了自身尴尬,暗暗称奇。

正思忖间,长公主话锋一转,矛头直指凌云:“凌舍人,莫非以为家中藏书,堪比天禄、石渠?既任读书官,岂可不思进取?”

经沈御史与长公主一番对答,凌云已从“魅力受挫”的情绪中回过神来。闻此问,心下了然,这是逼他表态了。

正值对长公主满腹怨气,凌云张口便欲拒绝。却听屏风后又传来诗句:“本宫昨夜偶得两句,请凌舍人斧正:瓜圆欲滴斧劈谁,引得仙人五指落。”

殿中众人皆感莫名,不解长公主何以在此场合吟此诗句。然凌云听懂了!他那两瓣尊臀便是“瓜圆欲滴”,长公主的“九阴白骨爪”正是“仙人五指落”!此乃再明显不过的威胁!凌云顿觉一股寒意自尾椎升起,已到嘴边的拒绝之言,硬生生咽了回去。

或有看官疑问,此有何惧?难道长公主敢当众指认与凌云有私?那便是鱼死网破。

凌云所惧,并非此事。他怕的是,若长公主唤来一手掌尺寸相符的宫女,令其指认凌云逼奸,并以臀上爪痕为证……届时,纵有百口亦难辩!这年月,可无指纹鉴定之学。凌云既能想出此等毒计,他人未必不能。观长公主“提上裤子不认人”的做派,凌云以小人之心度之,实不敢赌其是否会行此绝户之计。

至此,凌云心中更添哀怨。纵有千般心思,看在露水情分上,亦可私下商议,何至于此无情无义,直接将他推至风口浪尖?利用“情夫”争权夺利,竟如此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真真是“一片伤心画不成”!

他本性不喜站队,最爱左右逢源。一边是提携他的崔尚书等朝臣,一边是捏他把柄的长公主,双方挤压之下,凌云只觉喘不过气,面色难看至极。

此刻无人再言,皆欲看凌云自家态度。就连举荐他的崔尚书,亦在静观其变。

凌云窘状,落入殿中所有人眼中。唯有一人心中快意,便是驸马。他暗忖:也该让这姓凌的小人尝尝被强按头颅饮水的滋味了!长公主岂是易与之辈?知妻莫若夫,林驸马看得出,殿下对凌云颇为在意,否则不会如此近乎蛮横地逼迫。换言之,能得殿下“青眼”,予以“锤炼”者,亦非寻常人物……

这是一个生于帝王家,受顶尖教养,被父皇寄予厚望、委以辅佐幼帝重任的天之骄女。她的情感与表达方式,迥异常人,其带来的压力,非寻常男子所能承受。

离火焰太近,终将被灼伤。如今,这压力已从驸马身上,转至凌云肩头。眼下之局,恰似那道经典难题:妻与母同落水,先救何人?

永嘉长公主亦在试探:凌云此人,心向何方?若能乖乖听命,顺势将“分署文书”之职揽入太极殿辖下,自是公私两便。即便不成,亦无实际损失。

可惜凌云未能看透长公主重重心机之下的真实意图。遇此心思复杂、掌控欲极强的女子,实难招架。

万般无奈,凌云上前一步,缓缓取下头上进贤冠,对御座叩首道:“臣才疏德薄,忝居枢要,以致朝议纷纭。恳乞骸骨,放归故里。”

殿中霎时寂静。凌云这是要辞官?然真假难辨,官场中以退为进者比比皆是。此乃官员必备技能,众人心照不宣。

凌云实不知如何应对,忽忆起“乞骸骨”一词,便拿来用了。然此词出自一弱冠青年之口,颇显滑稽。十八九岁便于君前“乞骸骨”,让那些四五十岁犹在科场挣扎者情何以堪?或创本朝纪录矣?几位曾预修史书的翰林学士已开始默默回想。

众人注意力皆被此“纪录”吸引,未留意御座上的少年天子眼中喜色一闪而逝——几载矣,终有臣工……

大唐天子职责,可概括为四大项:祭祀、朝会、面议、批答。然今上少年登基,这四项是如何履行的?

朔望常朝,他如泥塑木雕,仅有“知道了”、“照例”、“准奏”等有限选项。依制,常朝多行礼仪,少决实务,他想乾纲独断亦无人听从。

经筵日讲,他是端坐受教的学生,连翘二郎腿都会遭谏。为学子,自无权决议政务。

日常政务,送达御前的奏章已是批红完毕的“定本”,仅供学习,不得更改,无从决断。

祭天祀地,大臣以其年幼体弱为由,恐生不测,多由宗正卿或国公代劳。

登基八载,天子未曾真正处置过一件政事。朝政有太后,宫禁有长公主,除礼仪性朝会外,几无大臣单独请示。今日破天荒,首次有臣子非因礼仪而直面奏请!不由得龙心大悦,圣颜渐开,金口轻启:“凌卿所奏,朕准了,赐卿冠带还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