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从晌午一直下到了傍晚时分,方才渐渐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水冲刷着宁海县的大街小巷,洗净了连日来的尘土与焦渴,也暂时…浇熄了人心中的浮躁与不安。
凌云站在自家押司房的廊下,看着檐角滴落的串串水珠,深深吸了一口湿润清新的空气,只觉得胸中块垒尽去,浑身舒坦。
虽然…借这场雨顺势将章婉清“献”给明府的谋划,因这场突如其来的混乱和暴雨而暂时搁浅,但…祈雨之事…总算是…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而且是以一种…极其戏剧性、且…似乎…将“功劳”莫名其妙揽到了自己身上的方式…结束了!
想来…经此一事,自己在明府王知远心中的地位…应该能…再稳固几分罢?毕竟…这场“及时雨”…可是在他凌云“一脚踹翻三尊神像”之后…“应声而落”的!无论真相如何,此在外人看来…简直就是…他凌云“霸气侧漏”、“威能显赫”、“连神仙都怕”的明证啊!
想到此处,凌云嘴角不由勾起一抹略带自嘲的笑意。此官场…此世道…还真是…荒诞得有趣!
心情大好之下,他迈着轻快的步伐,下衙归家。
刚行至自家院门口,却见院门虚掩着,院内…竟传来“哗啦哗啦”的舀水声?
推门一看,凌云不由得一愣!
只见自家彼本就低洼的小院,此刻…竟已积了半尺来深的雨水!俨然成了一个小水塘!
小荷,正高高挽着裤腿,赤着一双白生生的脚丫,站在冰凉的雨水里,手里拿着一个破瓢,正一瓢一瓢地、兴高采烈地…往院外舀着水!她身上单薄的夏衣早已被雨水和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略显青涩的曲线,脸上却洋溢着…一种莫名的兴奋和…干劲?
凌云恍然!难怪…此间吏舍位置不错,却一直空着没人愿意住…原来…是地势太低,一下大雨就变池塘啊!
小荷见凌云归来,顿目一亮,停下手中的活计,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兴冲冲地喊道:“老爷!您归来啦!您看!下大雨啦!院子里…积水啦!”
凌云望着她那副“院子里积水了我好开心”的傻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故意板起脸道:“院子里积了水…你很开心?瞧你此…像甚样子!”
小荷却丝毫未听出他话里的责备,反用力点点头,面上笑开了花,声线清脆地回道:“开心呀!老爷!奴的房间…皆进水啦!鞋子皆漂起来啦!”
凌云:“…” 他一时竟无言以对!房间进水…鞋子漂走…此…有甚可开心的?!
望着凌云一脸无语的表情,小荷方想起甚,忙补充道:“啊!老爷!王姐姐说啦!只有您住的正堂并她住的东厢房…地基高,没进水!她让奴…把门板搬到您屋里…睡!”
凌云闻此,方明白过来,原来是此般事。他看了一眼小荷彼湿透的衣衫并泡在冷水里的脚,蹙了蹙眉,斥道:“胡闹!搬甚门板!你…今晚便去我房里睡!我…去王珏房里将就一晚便是了!”
小荷一听,眼睛顿瞪得溜圆,小脸“唰”地一下红了!她扭捏着衣角,低着头,声如蚊蚋地嘟囔道:“啊?…此…此怎么行…奴…奴怎么能睡老爷的床…王姐姐说…说…”
凌云望着她那副害羞又有点小期待的模样,忍不住笑骂道:“小小年纪,心思倒多!让你睡你便睡!哪来彼多废话!我还嫌你脏呢!记得…把脚洗干净再上床!”
谁知那小荷一听“嫌她脏”,竟一下子抬起头,三两步凑到凌云跟前,扬起尚带着水珠的小脸,挺了挺初具规模的胸脯,急声道:“老爷闻闻!奴才不脏呢!奴今日用了新采的皂角!香着呢!”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少女体香并皂角清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凌云:“…”
他老脸一红,没好气地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滚去舀你的水!再胡说八道…今晚便让你睡水坑里!”
言罢,不再理会此个傻乎乎的小丫头,笑着摇头,快步走进了堂屋。
…
一夜无话。
翌日一大早,天光蒙蒙亮,雨已彻底停了。空气格外清新。
凌云刚起身洗漱完毕,胡瘸子便一瘸一拐地、急匆匆地赶来禀报了。
“先生!先生!大事!”胡瘸子压低声音,面上带着几分神秘并…担忧,“昨夜…小的在…在酒桌上…听到些风声…”
“哦?何事?”凌云一边整理着官袍,一边随口问道。
胡瘸子凑近些,低声道:“两件事!其一…听闻…此场大雨…邪性!好像…就咱宁海县…及周边一小片地方下了!隔壁的几个县…毛皆未捞着一根!现今…外面皆传疯了!说…说此雨…是…是先生您…昨日在衙门口…发威…踹翻了彼几尊不开眼的神像…给…给硬生生踹下来的!说您…比神仙尚灵验!现今…好多外县的人…皆琢磨着…要给您…立生祠呢!”
凌云闻此,刚饮进嘴里的一口茶水险些喷出!立生祠?!此都甚跟甚啊?!他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荒谬!无稽之谈!那第二件呢?”
胡瘸子脸色变得有些凝重,声线压得更低:“此第二件…就…就更难听了…亦不知从哪个烂心肝的嘴里传出来的…说…说先生您…之所以…独独偏爱彼城隍庙…准彼辈抬神像…尚拨银子…是因…因为您…跟彼张庙祝的婆娘…有…有染!说您…‘淫乱神祠’…所以才…才惹得天怒人怨…久旱不雨…昨日…您踹了神像…等于是…予了彼些被戴绿帽的神仙一个台阶下…彼辈…才赶紧下了雨…以示…服软…”
凌云听着此离谱到家的谣言,面上的表情…已从哭笑不得…变成了…彻底的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