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县衙出来,凌云只觉身心俱疲。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公廨院外。远远便瞧见院门处似立着一人,正探头探脑向内张望。
走近一看,竟是凝香阁的婢女小翠!
“小翠?你怎在此处?”凌云有些诧异。
小翠见他,忙福了一福,面上带着几分焦灼:“凌爷!您可算归来了!我家姐姐…命我来问问您,那诗稿…您改得如何了?小婉姑娘…日日催问,茶饭不思的,姐姐实在没法子了…”
诗稿?凌云一怔,方忆起小婉那份“惊世骇俗”的自叙体诗词!这几日风波迭起,他早将此抛到九霄云外了!
“此个…”他面上露一丝尴尬,“近日公务繁忙,尚未…尚未细细斟酌。”
小翠闻此,顿时垮下脸来,央求道:“凌爷…求您行行好!便去一趟罢!纵使…纵使您就去与小婉姑娘说几句,宽宽她的心也好!不然…不让她又要闹腾了,姐姐实在头疼得紧!”
凌云看着小翠那可怜模样,又思及小婉那偏执癫狂的性子,若真不去安抚,恐赛金花那边亦不好交代。他叹一气,无奈道:“罢了罢了,我随你去一趟罢。”
“哎!谢凌爷!谢凌爷!”小翠立时喜笑颜开,忙在前引路。
再至凝香阁,已是华灯初上。楼内依旧丝竹喧闹,笑语盈耳,然凌云却莫名觉,今日气氛似…有些异样?
小翠引着他,未去往常待客的前厅或雅间,而是径穿回廊,来至后院赛金花居住的独栋小楼。
小楼内颇为静谧,与前院的喧嚣判若两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不同于往日浓烈脂粉香的清冷香气。
小翠于门外轻禀:“姐姐,凌爷来了。”
内里静默片刻,方传来一有些慵懒又带几分沙哑的声线:“…让他进来罢。”
小翠推开门,对凌云使个眼色。
凌云迈步入内。只见屋内陈设依旧华丽,却显有些凌乱。赛金花并未似往常那般盛装打扮,只穿着一件素色家常襦裙,云鬓微松,未施粉黛,正斜倚窗边软榻上,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出神。侧影竟透出几分罕见的…落寞并倦怠。
此…还是那个八面玲珑、艳光四射的赛金花?
凌云心下讶异,轻咳一声,拱手道:“金花姐姐。”
赛金花缓缓转首望来。灯下,她面色有些苍白,眼下甚至带着淡淡青影,眼神亦失了往日的神采飞扬,显得有些空洞并…一丝难言的哀怨。
她瞥了凌云一眼,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带着讥诮的弧度:“哟…此不是咱的凌大勾当吗?真真是稀客啊…现今您可是大忙人,贵人踏贱地,有何指教啊?”
此语气…酸溜溜的,带着刺。
凌云被她此反常态度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只得硬着头皮道:“姐姐说笑了。听闻…小婉姑娘寻我?”
“哼!”赛金花冷哼一声,猛坐起身,抓起榻边妆台上一把象牙梳,作势欲朝凌云掷来,终却只狠狠摔在榻上,语气愈发幽怨:“是矣!寻你!一个个的…皆寻你!现今你可是香饽饽!满城的姐儿都盼着你去!哪还记得咱此凝香阁的旧人?有了凝翠阁的红绡姑娘…早将我等姐妹忘到脑后了罢?!”
原来是为红绡…凌云顿时哭笑不得,忙解释道:“姐姐误会了!红绡…乃是沈员外所赠,为奴为婢,料理杂事而已。凌某岂是那等忘恩负义、喜新厌旧之人?姐姐往日待我之情,凌某一直铭记于心。”
“是吗?”赛金花斜睨着他,眼神似信非信,语气却缓和了些,“算你尚有点良心!罢了罢了!你等男子的嘴,骗人的鬼!我亦懒得与你计较!你不是来寻小婉的吗?她在楼上自家屋里魔怔呢!你快去打发她!省得她一日到晚寻死觅活地烦我!”
言罢,她不耐地挥挥手,重新躺回榻上,背对凌云,又恢复了那副慵懒落寞模样,仿多看他一眼皆嫌累。
凌云被她此忽冷忽热、阴晴不定的态度弄得一头雾水,却亦不便多问,只得拱手道:“那…凌某先上楼瞧瞧。”
他转身退出房间,轻带上门。隐约似闻屋内传来一声极轻的、压抑的叹息。
摇首,甩开杂念,凌云沿梯走上二楼,来至小婉房门外。
叩了叩门。
“谁?!”内里立传来小婉警惕又带急切的声音。
“是我,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