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病魔(2 / 2)

可后来,那疼就跟扎了根似的,越来越厉害。从隐隐作痛变成了钻心的疼,疼起来的时候,她能把眉头皱成一团,手死死地捂着肚子,指节都泛了白,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连话都说不完整。

有一次,她正在院子里喂猪,突然疼得蹲在地上,手里的猪食瓢“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猪食洒了一地。

穗儿听见动静跑过来,怯生生地问:“奶,你咋了?”

夏张氏赶紧强撑着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笑着说:“没事,脚滑了。”说着,还故意走了两步给大孙女看,可转过身,嘴角的笑意就垮了下来,疼得她直冒冷汗。

她不敢跟家里人说疼得有多厉害。

德麟当大队书记,每天忙着大队的事儿。一家子老老小小十二口子人,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德麟每天在大队里累得直不起腰,晚上回家倒头就睡,连跟老两口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童秀云又要照顾一群孩子,喂奶、洗衣、做饭,忙得脚不沾地,哪有心思管她这点“小毛病”。

夏三爷性子耿直木讷,一辈子话就少,平日里除了干活就是看书,吃饭时也很少说话,就算夏张氏疼得脸色发白,他也只当是老伴累着了,随口说句“抽袋烟,歇会儿就好”,就再没下文。

夏张氏只能自己扛着,趁着老二德昇回家来,跟他说,带点儿去痛片来,一小瓶有一百片,能吃好久。

她把去痛片藏在枕头底下的布包里,布包是她年轻时绣的,上面的牡丹图案都褪了色。疼得受不了的时候,她就趁屋里没人,偷偷摸出一片,就着冷开水吞下去。药片下肚,约莫半个时辰,疼劲儿就能缓上大半天,她就靠着这去痛片,一天天地硬撑着。

省里下文要建设新盘山,德昇调回了盘山城里上班,离八一大队有八里多地,他骑着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旧二八自行车,隔上十天半月才能回来看一眼老两口。

每每回来,他总不忘给母亲带点东西:有时是二斤苹果,有时是半斤红糖。

夏张氏总是拉着他的手,坐在炕沿上,声音虚弱地嘱咐:“德昇啊,下次回来,再给妈捎两瓶去痛片,上次的快吃完了。”

去痛片不好买,每次都是俊英拖医院的大夫开出来的。可是德昇不敢和夏张氏说实话。

看着母亲脸色蜡黄,眼窝也陷了下去,眼神没以前有神,他的心里不是滋味,“娘,咱还是去盘山医院看看吧,总疼不是回事儿啊。”

可夏张氏总说:“就是老毛病,年纪大了都这样,吃点儿去痛片就好,别瞎花那冤枉钱去医院。”

德昇听夏张氏这么说,也有道理,就没多想。农村老人哪有不疼不痒的?便每次都乖乖地给母亲捎去痛片,有时还会多买两瓶,怕母亲不够用。

俊英在工农兵商店,平日里跟人打交道多,见识也比德昇广些。她看着德昇一次次给夏张氏捎去痛片,心里犯了嘀咕。

刚过完年的时候,她感冒咳嗽,吃了两片去痛片,头晕了好几天,医生说那药伤胃伤肝,不能多吃。可德昇给婆婆开药,一开就是两瓶三瓶。

啥人也不能这样,像吃饭一样吃药啊。

本来自从那年春节冲突以后,俊英暗暗发誓,再也不管他们老夏家的事儿了,可是俊英还是放心不下。

等到晚上,孩子们睡熟了,俊英拉着德昇的胳膊说:“德昇,你没觉得你妈不对劲吗?去痛片那玩意儿哪能天天吃?上次我吃了两片都头晕,你妈那么大岁数了,都吃了大半年了,那身子能扛得住?”

德昇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无奈,他挠了挠头说:“我咋没张罗?前两个月我就说带她去盘山医院看看,可她说啥也不去,说去医院要花挂号费、检查费,家里日子紧,能省就省。还说她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就是老寒腿带的肚子疼,吃点儿去痛片就没事了。我都劝了好几次了,她都跟我急,说我瞎折腾,我也没法子啊。”

俊英皱着眉,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她想起上次回娘家,隔着栅栏看见夏张氏给大哥家喂猪时,蹲在地上半天没起来,当时还以为是婆婆累了,现在想来,怕是疼得站不起来。

可公公婆婆和大伯哥家住在一起,她做二儿媳妇的也不好说太深。

夏张氏自己不愿意去医院,她一个做二儿媳妇的,总不能硬拉着去,只能暗地里嘱咐德昇多留意母亲的情况。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转眼到了春末,地里的白菜开始串叶,绿油油的铺满了大地,空气里都是青草和泥土的芳香。

这天傍晚,德昇下班去张义芝家接孩子,自行车后座上还绑着给母亲买的卷烟纸。刚过养鱼池,就看见大哥德麟,急匆匆地从大队部跑过来。

德麟平日里总是慢悠悠的,说话也温吞,可这天,他头发乱蓬蓬的,衣服被树枝挂破了个口子,鞋子上沾满了泥土,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慌张。“德昇,快,回家!妈……妈不行了!”德麟喘着粗气,声音都在发颤,话都说不完整。

德昇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自行车龙头没扶稳,车子晃了晃,他赶紧蹬起自行车,就跟着德麟往家跑。

路上,德麟说他中午回家时,就看见母亲躺在炕上,脸色白得吓人,连水都喝不进去,他赶紧让邻居家的小子去给老三德兴捎信,让德兴也赶紧回来。

等德昇跑回家,一进院子就看见夏张氏躺在东屋的炕上,盖着一床洗得发白的旧棉被。

炕上的褥子还是夏张氏结婚时的陪嫁,上面的补丁都快盖过原来的布了。

夏张氏的眼睛半睁着,眼神涣散,呼吸急促,胸口一起一伏的,嘴里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像小猫似的,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她的嘴里喃喃的叫着,“俊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