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落榜(2 / 2)

日子像村口的老井,沉闷得没个波澜。小军躺在土炕上,望着屋顶的破洞,偶尔能看见星星。

她想过就这样熬下去,找个农村人结婚,生几个孩子,一辈子守着这片地。可每当看到村里小学的孩子背着书包走过,她总想起自己那本卷边的代数书,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

1977年冬天,村里的大喇叭突然响了,喊着“恢复高考”的消息。小军正在地里积肥,手里的粪叉“哐当”掉在地上。她疯了似的往知青点跑,拉着老乡老周喊:“恢复高考了!我们能考大学了!”

老周拍着她的肩膀笑,眼里却含着泪。他们这群知青,终于有了盼头。

可盼头很快就被现实浇了冷水。乡下哪有复习资料?小军跑遍了附近三个村子,才从一个退休老教师家里借到一本1966年的《数理化通解》,书页发黄,缺了前几章,还有几页被虫蛀了洞。

她又开始抄书了,把重要的公式抄在本子上,揣在怀里,出工的时候趁歇晌拿出来看。割麦的时候,她脑子里想着一元二次方程的解法,手指被麦芒扎得满是血点都没察觉;挑粪的时候,她嘴里默念着数学题的答案,脚步踩空,摔在田埂上,粪桶扣了一身,引得老乡们笑。

小军爬起来拍了拍衣服,还惦记着没背完的知识点。

晚上是最珍贵的复习时间。大荒沟没通电,她写信给大姐月英买煤油送来,就点着煤油灯抄书,灯芯调得小小的,怕煤油用得太快。

大队书记陈志广的媳妇刘春玲看她辛苦,偶尔会端来一碗热地瓜:“小军,别熬太晚,身子要紧。”她捧着地瓜,暖到了心里,却还是复习到后半夜,眼睛熬得通红,看字都重影。

有次煤油用完了,她就借着月光看课本,字看得模模糊糊,只能在心里默背公式,直到天快亮才躺下。

夏天的太阳格外毒,地里的苞米长得比人高,小军顶着烈日锄草,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泥土里,瞬间就没了踪影。

考试那天,小军凌晨三点就起床,走了两个小时的村路去县城。考点设在盘山中学,门口挤满了考生,有像她一样的知青,有工厂的工人,还有刚毕业的高中生。

她攥着皱巴巴的准考证,手心全是汗。走进考场,桌子上满是划痕,椅子摇摇晃晃,她坐下后,先把抄着公式的纸拿出来看了最后一眼,才塞进裤兜里。

那次是辽宁省自主出题,考数学、物理化学、政治、语文四门。

数学题里有道几何证明题,她在借的书上见过类似的,可步骤记不全了,急得手心冒汗,笔杆都快捏断了;物理题考电路分析,她根本没学过,只能凭着常识瞎写;语文作文题目是《记一次劳动》,她写了插秧的经历,写着写着,眼泪差点掉在稿纸上。那都是她真实的日子啊。

考了两天,小军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大荒沟。接下来的日子,她每天都去村口等信,问邮递员有没有成绩单,可每次都失望而归。

那时候,没人知道成绩在哪查,也没有问讯处的地址,就像一场热闹的梦,醒了就没了踪影。慢慢的,小军的心冷了下来。她本来就基础差,没上过正经的高中课,怎么跟那些城里的学生比?落榜是预料之中的事,她这样安慰自己,可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想起考场上没答完的题。

小军没放弃。她托天津二哥买了一套全国统一的复习资料,厚厚的三大本,花了半年工分换的钱。

这次她有了经验,把知识点分类整理,每天制定复习计划:早上出工前背政治,中午歇晌看数学,晚上复习物理化学。

冬雪也跟着她一起学,晚上挤在炕桌旁,一笔一划的练自己的名字。有时候半夜饿了,为了一块苞米面饼子争得面红耳赤,争完了又笑着一起啃。

小军的心里憋着一股劲。1978年高考是全国统一考卷,统一时间,这是她最好的机会。晚上复习到深夜,她就用凉水洗把脸,接着学,课本上写满了批注,公式旁边画着各种辅助线,演草纸攒了厚厚的一叠。

7月中旬,高考如期而至。

这次小军直接在省里报的名,她提前一天去了沈阳,在考点附近的招待所住下,一晚五毛钱,房间里只有一张硬板床。

考试那天,她特意穿了件干净的蓝布褂子,把复习资料再看了一遍,才走进考场。

数学卷子里有一道应用题,讲的是工厂机床产量:某机床厂原来每月生产机床10台,改进工艺后每月增产,连续三个月的总产量是33.1台,求每月的增产率。

小军看完题目,心里一喜,题押正了,这种题她练过!

算出答案的那一刻,小军差点激动地叫出声来,她赶紧捂住嘴,手心全是汗。这道题,算了快十分钟,一开始总算错判别式,急得额头冒汗,后来慢慢凑数,从300的平方开始算,终于找到了正确的答案。她检查了一遍,确认没错,才接着做后面的题。

两天的考试结束,小军走出考场,觉得天格外蓝。她跟一起考试的知青说:“这次感觉比上次好多了,好多题都会做。”

回家的路上,她哼着歌,脚步都轻快了不少。接下来的20天,每天都在盼着出榜,梦里都在看成绩单。

出榜那天,小军凌晨四点就起床,坐长途车去沈阳看榜。

考点门口的墙上贴满了红榜,密密麻麻的名字,她挤在人群里,从第一排开始找,眼睛都不敢眨。

找了半天,终于在第三张榜的中间看到了“刘军”两个字,后面跟着总分:265分。她的心里一阵狂喜,赶紧往下看录取线。辽宁省录取分数线280分。

265分,差15分够到录取线。

小军的笑容僵在脸上,手里的挎包带子攥得发皱。她盯着那个数字,看了一遍又一遍,好像这样就能让分数多涨几分。

周围的人有的欢呼,有的叹气,她却像被冻住了一样,一动不动。

风吹过,红榜哗啦啦地响,她觉得眼睛里涩涩的,却没掉眼泪。她已经尽力了,从半工半读的初中,到上山下乡的艰辛,再到两次备考的熬夜苦读,她没偷懒,可命运还是跟她开了个玩笑。